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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第一家(4)


  情勢演變至此,成為「君權」與「相權」之爭。恕我孤陋寡聞,我不知道研究近代史以及專攻明史者,對「大禮議」這個專題,是否重視?在我個人來說,我認為君主的絕對權威,起于明太祖及成祖,而成於嘉靖之世。關鍵所在,即在「大禮議」之爭中,君權著著進佔,相權不能制衡。明世宗是古今以來最貪的一個皇帝,僅次於秦始皇,既以意外得帝位,複又修道冀長生,寵道滅僧,《西遊記》「車遲國」的那一段描寫,即是諷刺嘉靖事。此不在本文範圍之內,略而不論;即嘉靖尊生父的始末,亦不在本文範圍,但更定祀典,對孔子的定位,則至今為學者認為允當,其故何在?即在對尊崇其生父興獻王的過程中,發現了好些不合乎禮及情理的現象,孔子祀典的一大變革,亦緣於此。因此,仍不能不對嘉靖為尊崇其父母,亦即是私「小宗」而不顧大宗的經過,作一簡述,以見其對孔子尊稱及祀典的更易,確是有他的道理。

  先說「君權」與「相權」之爭。明朝自洪武十三年因「左丞相」胡惟庸謀反,罷相不設;但永樂以後,內閣大學士無宰相之名,有宰相之實;在楊廷和想:「十五歲孺子而得為天子,還不是我宰相所定的大計?而且這也不是爭名分的時候。」因此,封還手敕,以示不奉詔;而且一聲號召,朝士紛紛上言,圍剿張璁。

  君權與相權之爭,第一回合沒有結果,因為此一爭也,宰相天生有不利之處,即在為君者可以擱置。擱置到兩個月以後,亦即是九月間,興獻王妃蔣氏到了通州,在此以前,禮部具奏「聖母至京,宜由東安門入」,世宗不從;再議由「大明左門」入,在禮部實際是內閣,因為「東安門」在側門居首;而「大明左門」則為正門之一,但非「正門之正」而已。世宗斷然降敕:「由中門入,謁見太廟。」

  由此開始,世宗得寸進尺,先是「兩考並尊」,稱興獻王為「本生父興獻帝」;接著加一「皇」字為興獻皇帝,再接下來去「本生」字樣,而稱孝宗為「皇伯」。興獻王未做過皇帝,不能入太廟,則另立一廟,稱為「世廟」,以後「世廟」又改稱為「獻皇帝廟」,甚至還加了尊諡,稱為「睿宗」,並修「獻皇帝實錄」。

  嘉靖七年修了一部書,專敘「大禮議」的經過,名為「明倫大典」,並詔定功罪,張璁居功為首,職銜是:「少傅兼太子太傅、吏部尚書、謹身殿大學士。」楊廷和則為罪魁禍首,原以告老還鄉,說他以「定策國老自居,門生天子視朕」,本應處死,「特寬宥,削籍為民」。

  在此以前的嘉靖三年七月,群臣以伏闕爭禮而得罪者,計戍邊八人,廷杖而死十七人,謫降杖責約四百人。

  楊廷和的長子楊慎是個神童,正德六年狀元。至是亦因伏闕力爭獲罪,充軍雲南永昌,遇赦不赦。不過,這一來反倒成全了楊慎。明史本傳說他「既投荒多暇,書無所不覽。明世記誦之博,著作之富,推慎為第一」。

  楊慎字用修,自署升庵,所著《升庵集》八十一卷,計賦及雜十一卷,詩二十九卷、外集四十一卷,另著有一部「二十一史彈詞」。楊慎的雜學,古今第一,但亦不免有英雄欺人之語,盡信書不如無書,這是我讀《升庵集》的感想。

  平心而論,張璁論繼統、繼嗣,亦自有他的見地。毛病出在楊廷和率爾定策、顧慮不周。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,清穆宗以「天花」崩逝後,兩宮太后定策,迎醇王之子載湉入繼大統,其事與世宗完全相同,因而定為以載湉繼文宗為子,為嗣皇帝,俟嗣皇帝有子,即承繼大行皇帝,亦即是為穆宗之子。這一來,繼嗣繼統,兩事合一,便無爭議。

  在大禮議的擾攘數年中,世宗對中國的禮制已頗下了一番工夫,嘉靖九年因給事中夏言之奏,集群臣會議,更定祀典,而仍由張璁主持其事。

  世宗親撰「正孔子祀典說」,頒錫群臣,而張璁則著《孔子祀典或問」作進一步的解釋,更定的主要內容有二,一是諡號,論孔子封王之非;孔子生為人臣,並非王爵,豈可死後諡之為王。尚書雲:「天降下命、作之君、作之師。」師者,天子不得視之為臣,因此,以為王爵貴于師,是習俗之見。

  又有一段精采的議論說:「歷代帝王所以尊孔子者,尊其道也。道之所在,師之所在也,故以天子而尊匹夫,不嫌于屈;使孔子無其道,雖王天下,豈足當萬代之祀?稱帝稱王,豈若稱先聖先師之合禮乎?」因此,孔子的尊號,由「大成至聖文宣王」改為「至聖先師孔子」。

  二是塑像,早在宋朝,朱熹便曾說道:「宣聖之設像,非古也。」此時提出來討論,反對塑像的理由是:

  第一、塑像是漢明帝時佛教傳入中國以後的事,非中國祀聖人之法。而且各府各縣皆有文廟,孔子的塑像,不一其狀,或長或短、或豐或瘠、老少美惡,只憑匠人的手藝,殊嫌褻瀆。
  第二、天子常臨國學祭孔,孔子坐而不起,猶有可說,從祀諸儒,不過前代縉紳,或者當代臣子,君拜於下,臣坐于上,於禮不合。於是改塑像為木主,以地位不同而定木主尺寸的大小;但曲阜孔廟,始終保持塑像,孔家另有一種說法。

  這個說法是早在佛教傳入中國的漢景帝末年,廬州人文翁在四川當地方官,大興學校,他所築的石室中,已有孔子坐像。

  左丘明所著的《國語》說:「越王命工,以良金寫範蠡之像而朝禮之。」宋玉的《招魂》,則有「像設君室,靜安閒兮」之句,足以證明春秋戰國,便有設像相祭的制度。而況闕裡是孔子的家廟,後世子孫出入得睹孔子形容,油然起孺慕敬仰之心,亦是祭神如神在之義。

  問題是孔子到底是何相貌、如何才能傳真?有一部書叫「祖庭廣記」,說「先聖生有異質」,有四十九項特徵,諸如「河目海口」、「龍形龜脊」等等,如湊合此四十九項特徵造像,孔子變成一個無法形容的妖怪了。

  四、孔子的家鄉

  孔子的家鄉,山東曲阜,明清屬兗州府,傳說神農氏曾建都曲阜,黃帝之子少皞在窮桑(在曲阜之北)登帝位,遷都於曲阜。

  不過,這些古史的正確性很難說,所可確定的是,在周朝為魯國,魯為楚所滅,至項羽自封為西楚霸王時,曲阜為其所有。劉邦漢王五年,大破項羽於垓下,盡得楚地,只有原魯國諸地為項羽堅守,劉邦以項羽的首級示魯地父老,方始投降。劉邦以「魯公」禮葬項羽於穀城(今東河縣),但曲阜城東北漢下村,有一處古家,俗稱「霸王頭」,相傳即為葬項羽首級之處。

  曲阜在漢初稱為魯縣,景帝三年吳楚七國之亂以後,徙其子淮陽王劉余為魯王,此王好治宮室,作靈光殿。至王莽之亂時,國不存而靈光殿巍然獨存,這就是所謂「魯殿靈光」的典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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