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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九


  這話聽來很有道理,載灃同意了。不過照載澤的計畫,設立各省清理財政處,先得擬訂一套清理的辦法,而且地方情形不同,收支有多有寡,一套簡單的辦法,未必盡皆適用。總之,茲事體大,必須謀定後動,無須急在一時。

  另一件是載濤所提出,而出於日本士官出身的良弼的建議,練一支禁衛軍,作為收兵權的開始。這話在載灃,更是搔著了癢處,因為他到德國去謝罪時,德皇向他說過,皇室要保持政權,必須先掌握兵權。載灃對這一忠告,印象極深,是故載濤一提到此,他便有深獲我心之感。

  於是載灃轉告良弼,擬了初步的計畫,十二月初便下了上諭:設立禁衛軍,專歸監國攝政王統轄調遣。並派貝勒載濤、毓朗、陸軍部尚書鐵良充專司訓練禁衛軍大臣。

  也不過剛有個名目,載灃便有了錯覺,自以為雄兵在握,有恃無恐,自然而然地說話的聲音也高了,下決斷也快了。從表面上看,不再象從前那種優柔寡斷的樣子。

  但是,召見軍機辦事,並不因為他比以前來得神氣,事情就會變得順手。談到清理財政,袁世凱講了許多督撫的苦衷,談到練禁衛軍,以他的經驗,更會有許多令人掃興洩氣的話。於是「袁世凱早就該殺」的話,便在北府的上房中,時有所聞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唐紹怡的電報送到攝政王那裡,他不明白公使與大使的區別,卻又不問軍機大臣,只批了個交陸軍部查明具奏。

  何以不交外務部而交陸軍部,誰也不明白載灃的用意,有人說,這表示他最信任、最重視陸軍部,而不信任外務部。這話亦不儘然,載灃最信任、最重視的是度支部。

  ※ ※ ※

  練兵先須籌餉,新政非錢莫辦,度支部的職責更見重要,而載澤的權柄亦就更大,氣焰亦就更高了!

  「理財,我有辦法!不過,你得聽老大哥的!」載澤對載灃說:「第一,不能讓老慶過問大事:第二,不能讓張香濤胡出主意。從前李少荃說他『服官數十年,猶是書生之見』,一點不錯。人家說李少荃『張目而臥』,張香濤『閉目而行』,你看著,我來『張目而行!』」

  「好大的口氣!」載濤笑著說,當然帶著點諷刺的意味。

  載澤目空一切,唯有遇見天真未漓的這個堂弟,毫無辦法,只有閉口不語了。

  「你說張香濤書生之見,我倒覺得他肯說真話,眼光也看得遠。理財不外乎開源節流,咱們旗人,每個月坐領錢糧,成天不幹正事,遛遛鳥,玩兒玩兒古董,都成了廢人了。所以,」

  載濤加重語氣說:「張香濤變動旗制的主張,我贊成。」

  「果然能替旗人籌出一條生路來,不致於虛耗國家錢糧,自然是件好事。」載灃皺著眉頭說:「只怕辦不通!」

  「怎麼辦不通呢?」

  「咱們旗人會反對!」

  「只要辦法好,就不會反對!這件事非辦通不可,不然漢人不服。都是大清朝的子民,為什麼旗人就該不勞而獲?五哥,你這監國攝政王要想當下去,可得拿點魄力出來。」說完,載濤起身就走了。

  「你看,老七!」載灃苦笑。

  「你也得管著他一點兒!」載澤沉著臉說:「老七太不懂事了!常常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……」

  一語未畢,載濤出而複入,看載澤繃著臉不說話,便不客氣的反駁:「你說我長他人志氣,不錯!只怪咱們自己不爭氣。我倒請教,張香濤的『會議幣制說帖』你何以把他駁了?」

  張之洞早就主張改鑄一兩的銀幣,而且四年前在湖北試辦過。這年春天,正式草成一份說帖,奏請上裁,主張鑄一兩、五錢、一錢、五分共大小四種銀圓。前兩種稱為主幣,後兩種稱為輔幣。交度支部議奏後,列出種種不便的理由,否定了張之洞的主張。此時載濤舊事重提,不知他是何用意,載澤愣在那裡,無以作答。

  「老大哥大概不知道,那麼,我告訴你吧,鑄一兩的銀圓,一兩就是一兩,沒有什麼好說的,若是仍舊鑄七錢二分的銀圓,各省解京餉到部,『補平』、『補色』,折合銀兩計算,可以弄出許多好處。不然,你們堂官的『飯食銀子』從那裡來?其實,『飯食銀子』有限,你下麵的人從中搗鬼,摟得錢比你所得多十倍還不止。就為了自己的一點兒好處,把挺好的一項改革,必得打下去,還派人家許多不是!這,我就不服!」

  說完,載濤又翩然而出,把個載澤氣得坐在那裡,好半晌動彈不得。

  「算了,算了!」載灃勸道:「小孩子,別理他。」

  「那裡是小孩子?」載澤直著脖子嚷:「說話這麼沖,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。我可先說一句在這裡,照這樣子,你要想在西苑蓋新宅,我可沒法兒替你籌款!」

  原來廷議攝政王禮節,已有結果,總目十六條,計分:「告廟、詔旨、稱號、代行祀典、軍機、典學、朝會班次、朝見坐位、鈐章署名、文牘款式、代臨議院、外交、輿服護衛、用度經費、邸第、複政」,呈奉皇太后御覽,照所議辦理。攝政王邸,規定建在中海迤西集靈囿地方。

  此地在明朝是宮人養蠶之地,並有一座雲機廟,內設織機,入清久廢,名為蠶池口,座落中海以西,西安門大街以南。這一片地方很大,又介乎禁苑與民居之間,建為攝政王府,頗適宜,所改名為集靈囿,已著手在畫圖樣了。

  對於建造這座新邸,興趣最大的,還不是攝政王福晉,而是與載濤同時加了郡王銜的貝勒載洵。

  這有兩個原因,第一,攝政王遷入新邸,「北府」自然歸他的胞弟承受,而載洵長於載濤,又居優先;其次,建造新邸,已有成議,由載洵經理其事。工程費用,起碼也得五六百萬銀子。向例「大工」只得二成到工,其餘八成自估修監工的王公大臣到內務府的蘇拉,皆得分潤。載洵如果主持此一工程有好處,自然是提大份,摟個百把萬銀子,亦不算為奇。

  為此,載洵三天兩頭找載澤要他設法籌款。載澤一半為難,一半刁難,迄無肯定的答覆。不過,事情總是要辦的,所以此時不妨借題發揮,作為一種要脅。載灃少不得要陪上幾句好話,許了清理財政一事,全依他的主意,又許了告誡載濤,此後不得輕率發言。載澤總算消了氣,答應盡力設法去籌建邸的工款。

  ※ ※ ※

  建造攝政王新邸,所需的費用,已經由跟內務府向有往來的,一家字型大小名為祥源的大木廠估出來了,總數五百五十多萬銀子。

  「老六,這怕不行!」奕劻對載洵說:「數目太大,能不能籌得出來且不說,如今樣樣節省,還有煌煌上諭,一切務從簡約,倒說攝政王花五百多萬銀子蓋一座新府,只怕新聞紙不會有好話。

  「物價貴了,五百五十萬不算多!」載洵又說:「當初修頤和園花幾千萬,現在替皇上生父蓋一座新府才不過幾百萬能算多嗎?」

  「當初是當初,現在是現在,不能並為一談。」奕劻問說:「度支部怎麼說?」

  「度支部」是用來作為載澤的代名,所以載洵答覆,便徑用「他」字,「他說了,只要軍機同意,他可以想法子。」

  奕劻心想,為難的是載澤,他既然已經答應了,自己何必作惡人?想了一下,悄悄說道:「老六,我教你個法子。蓋府邸,錢花多了有人說閒話,陵工上多花幾個不要緊。你何不來個移花接木之計?」

  載洵恍然大悟,滿面笑容地向奕劻作了個揖:「慶叔,我服了你了!怪不得說薑是老的辣,果然不錯!」

  於是兩案並一案,不過一明一暗,明的是修崇陵,特派」載洵、溥倫、載澤、鹿傳霖敬謹承修,並著慶親王奕劻會同辦理一切事宜。」

  這道上諭一下,郵傳部尚書陳璧,心裡很不是味道。最初勘察陵地,派的是溥倫跟他兩人,如今承修陵工大臣,溥倫仍舊有份,而他卻換了鹿傳霖!分所應得的優差,無端落空,且不說實利被奪,面子上也不好看。

  因此,當陵工大臣奏請撥款一千二百萬兩興修崇陵時,陳璧便在朝房中公然表示:「如果是我來主辦,至多七百萬銀子,可以修得很好了!」

  這話傳入載洵耳中,大為惱怒,而且也有些著急,因為移用陵工款項,興修攝政王府的辦法,是瞞著隆裕太后的。如今讓陳璧這一說,萬一隆裕太后查問,何以有這麼大的虛帳,很可能會將實情抖露出來,事情就很麻煩了。

  為此載洵與載澤秘密商議,不去陳璧,麻煩多多,而陳璧與袁世凱頗為接近,因而亦跟奕劻接近。世續不可恃,張之洞意向不明,要在軍機方面動手,一無把提,非另闢蹊徑不可。

  於是載澤想到了小德張,托他在隆裕太后面前進讒,道是「澤公爺說:萬歲爺苦了一輩子,到如今陳璧還要刻薄他。度支部倒是預備了大工的款子,只為有陳璧這句話,大家要避嫌疑,誰也不敢擔責任。」

  載澤是隆裕太后嫡親的妹夫,他的話一向受重視。而隆裕太后對於大行皇帝的夫婦之義,便是在他身上補報,有此先入之言,自然痛恨陳璧,曾跟攝政王提起:陳璧不是好人!

  風聲所播,倒袁的活動頗有暗潮洶湧之勢。肅王善耆受康梁的利用,固然對袁常有攻擊,而暗中倒袁最力的,卻是陸軍部尚書,一為奪兵權,二為入軍機,所以設計了很毒辣的一著。

  其實為了設置禁衛軍,攝政王載灃常常單獨召見鐵良。一次由北洋練兵談到袁世凱的為人,鐵良認為時機已經成熟,預先想好的一套話,可以造膝密陳了。

  「外面的輿論,多不以袁世凱為然。有個謠言很離奇,不知攝政王聽到了沒有?」

  「什麼謠言?」載灃問道:「有關袁世凱的謠言,一向就很多。」

  「這個謠言是關於攝政王的!說攝政王之監國,袁世凱出了很大的力,又說攝政王跟袁世凱如何如何,鐵良都不忍出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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