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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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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好!」奕劻接納他的意見:「我想還是勞你駕,找吳蔚若細談一談,明天一早再商量好了。」 於是這一天進見,便以尚須徹查為理由,奏明慈禧太后,暫時不作處置。退值之時,奕劻面約袁世凱晚間小酌,再私下談一談楊崇伊。 「我真有點不明白,陶齋似乎跟楊莘伯結了很深的怨。是為什麼?」 「不必一定有私怨。陶齋喜歡結交名士,而名士莫不以為楊莘伯該殺的!」袁世凱說:「這就夠了!」 「若說為了取悅名士,而下此辣手,未免過分。」奕劻心想楊崇伊在戊戌政變時,跟袁世凱過從甚密,也許願意救他,便即問道:「我看還是交部吧?」 「交部自然可望減輕羅?」 這是必然的。照會典明載,交輝處分共分三等,最輕的是察議,其次是議處,最重是嚴加議處。如果原參請求議處,奉旨察議則從輕,奉旨嚴議便須加重。如今奏請將楊崇伊革職,永不敘用,並逐回原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,已是重得無可再重的處分,然則奉旨交部,自必含有減輕的意味在內。否則,大可逕自朱批,何必交部? 「是的!」奕劻索性說明了,賣他一個交情:「我就是想先問問你的意思。楊莘伯,你也是有交情的。」 「多謝王爺!」袁世凱答說:「不過,我跟楊莘伯交情不深。 我是怕上頭另有意見。」 這是指楊崇伊曾有奏請訓政之功,慈禧太后或有矜憐之意,奕劻深深點頭,說了句:「那就面請朱批好了!」 「是!看他自己的造化吧!」 「話雖如此,上頭如果問到,不能沒有話回奏。」奕劻問道:「你看,是不是先要商量一下呢?」 「我看,只王爺跟我的說法,最好一致,別的人就不用管了。」 「好!你看應該怎麼說?」 「這一案情節不一樣,所參是否過苛,不無可議。」 奕劻點點頭。看起來袁世凱還是偏向楊崇伊,他心裡有數了。 ※ ※ ※ 「這一案情節不一樣,所參是否過苛,不無可議。」奕劻緊接著說:「不過恩出自上,臣等不敢擅擬。皇太后、皇上以為應加嚴懲,請朱批照行,否則交部議處。」 「象這樣的情節,真正少見!楊崇伊果然是這樣子可惡,當然應該交地方官嚴加管束。我怕摺子上得太過分了。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蘇州的京官很多,你們打聽過沒有?」 「是!」奕劻答說:「讓世續跟皇太后回奏。」 於是世續膝行半步,抬頭陳奏:「吳韶生的胞兄吳郁生,現任閣學,奴才昨天去問過他,他不肯多談。只說他們是至親,為小事結怨,痛心得很,冤家宜解不宜結,以他的處境不便多談。」 「另外呢?問過別的蘇州人沒有?」 「先就問過陸潤庠,他說,家信中談過這件事,不過不詳細。奴才問他,究竟誰是誰非?他說,當然是楊崇伊不對。」 「楊崇伊不對,那是誰都知道的,不然江南的督撫,也不至於這樣子嚴參。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你們怕得罪人,吏部尚書陸潤庠是他們蘇州同鄉,更加為難,所以要我來批。倘是交部嚴議,大家商量著辦,總不至於讓人委屈到那裡去。如今打我這裡就定案,要嘛准奏,要嘛就減輕,一點兒騰挪的餘地都沒有。如果准奏,楊崇伊這一輩子就算完了!倘或交部,說是不能再嚴,必得從減,保不定楊崇伊倒又是情真罪當,朝廷持法,不得其平,關係也實在不淺。你們想,我能不慎重嗎?」 這一番宣示,連袁世凱都衷心佩服,臣下的肺腑如見,正就是慈禧太后所以至今能掌握大權不墜的緣故。不過「你們怕得罪人」這句話,有一個人卻心有不服,那就是這天銷假上朝的張之洞。 「江督蘇撫會奏嚴劾楊崇伊一折,臣今天入直,方知其事。臣愚,以為姑不論督撫參司道,向無不准之例,即以楊崇伊所作所為而言,曾侍清班,又列台諫,而當閉門讀禮之時,干預如此卑鄙齷齪的外務,豈止玷辱士林,貽羞朝廷?真可謂之無君無父,無法無天!此而不加嚴懲,倫常官箴,世道人心,那裡還整頓得起來?以臣之見,僅如江督蘇撫所請,已從未減,革職交常熟地方官嚴加管束,亦猶是保全之道,臣請皇太后、皇上宸衷獨斷,准如所請!」 君臣上下,聽了張之洞的話,無不動容,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說:「想來皇上亦是主張嚴辦的,就這麼批吧!」說著,順手拈起朱筆,往旁邊一遞。 這是讓皇帝親筆朱批之意。他的精神很萎頓,不過寫幾個字還能勝任,接過筆來,批了八個字:「著照所請,該部知道!」 「該部」是指吏部。照軍機辦事的規制,除諮請內閣明發以外,須先通知吏部。這天陸潤庠正好在衙門裡,一看軍機處抄送的原奏,大為駭異,隨即命人謄了一個副本,帶在身上,套車去訪吳鬱生。 吳郁生住在宣武門外閻王廟街,原在岳鐘琪的故居,園亭雖小,結構精緻。他家本素封,幾次主考放的又都是好地方,所以境況優裕,閑來摩挲古董,品題書畫,頗享清福。可是這一陣子心境很壞,就為的是楊崇伊無端騷擾,至親成仇,恐有後患。 此時聽門上來報,陸潤庠相訪,趕緊迎了出來,一看他的臉色,便知有很嚴重的事發生了。 「蔚若!」陸潤庠把抄件遞了過去,「你看!」 吳鬱生接來看完,連連頓腳嗟歎,「糟了,糟了!」他說:「結成不解之仇了!」 「這必是端陶齋的主意!楊莘伯雖可惡,處分也未免太嚴厲了一點。」陸潤庠緊接著說:「蔚若,我們蘇州人都還是明朝留下來的想法,只當『吏部天官』的權柄大極!那知道現在上有軍機,更有太后,而況原奏既未交議,吏部根本不知其事。我怕我們蘇州人會誤會,是我偏袒府上,跟楊家過不去,甚至楊莘伯本人,或許都有芥蒂,以為我袖手旁觀,存心要看他的笑話。總之,我們兩個都處在嫌疑之地,休戚相關,該商量商量,怎麼化除誤會。你道如何?」 吳鬱生覺得他的顧慮近乎多餘,但既有「休戚相關」的話,不便異議。所以點點頭說:「要化除誤會,要化除誤會。 如今亦只有盡其在我了。」 「一點不錯,為今之計,只有盡其在我。事情已經成了定局,無可挽救,我想該儘快通個消息給楊莘伯,讓他好有個預備。」 「那就要打電報回去。」 「當然!」陸潤庠問道:「你看是直接打給本人呢,還是托人轉告?」 吳鬱生想了一下答說:「自然以托人轉告為宜。不過這個人不大好找。」 將彼此在蘇州的親友,細細數過去。終於找到了一個人,姓姚,跟楊莘伯常有往來,與吳、陸兩人也很熟,決定托他轉告。 於是,吳鬱生走到書桌後面坐下,揭開墨水匣,取張素箋,提筆寫了姓姚的在蘇州的地址,略一沉吟,寫下電報正文:「煩即告越公,參案奉朱筆,處分如瓶齋。」下麵署名「鳳蔚」。 「越公」是隱話,隋朝楊素封越國公,此指楊崇伊。「瓶齋」是翁同惄的別號,「處分如瓶齋」是說楊崇伊亦如當年翁同龢之獲嚴譴,開缺逐回原籍,交地方官編管。「奉朱筆」意示未交部議,為陸潤庠表白,並非不肯幫忙,是根本幫不上忙。最後「鳳蔚」二字,驟看一個名字,其實是陸鳳石、吳蔚若兩個人。這個電報在局外人看,不知所云,亦就無從猜測。陸潤庠覺得很妥當,隨即派跟班送到電報局去發,比照吏部特急官電辦理,限傍晚之前到蘇州。 ※ ※ ※ 「這是那一天的事?」王照問說。 「就是今天!剛出爐的新聞。」 「怪不得!」王照笑道:「到得明天此時,通國皆知了。」 「江南,只怕只有上海才知道。」 「不!」王照搖搖頭:「《申報》的訪員,今天會照抄邸抄打電報到上海,明天一早見報,至遲中午,蘇州就都知道了。」 「那時候,楊莘伯不知是怎樣一副嘴臉?」善耆笑著舉杯:「這段新聞,值得浮一大白吧!」 「太值得了!」王照滿飲一杯,換個話題問:「皇上的病情,想來有起色?」 「唉!」善耆突然重重地歎口氣,「你別問這個!喝酒吧。」 王照卻不死心。皇帝的病不能問,便問:「太后呢?」 「總是鬧肚子,好好壞壞地,誰都弄不清是怎麼回事。」 「太后的痢疾,是從夏天起的,既然一直不好,何以內奏事處沒有給太后請脈的方子。莫非是諱疾?」 「你知道了,何必還問?」 「太后的萬壽又快到了!」王照也歎口氣,「皇上又有得罪受了!」 ※ ※ ※ 駐駕頤和園的第二天,慈禧太后飲食不慎,又鬧肚子,召見軍機時,很發了些牢騷。 「皇上的病越來越壞,頭班張彭年、施煥的藥,一點用處都沒有,那裡是什麼名醫?我看有名無實。我這兩天也很不舒服,可是不敢讓頭班請脈。」慈禧太后指名問道:「張之洞,你們平常有病痛,倒是請教誰啊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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