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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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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王爺的話,」田際雲說:「還有個人在外面,要見王爺,是瑾妃宮裡的首領太監趙守和。」 「這個人來找我幹什麼?」 「王爺!」王照接口說道:「我想不必在這裡談吧!」 「喔!」善耆會意了:「際雲,你陪著王先生,把那個姓趙的帶到洋樓上去,我馬上就來。」 肅王府在東交民巷,北面與翰林院望衡對宇,南面便是各國使館。辛酉年之亂,董福祥領甘軍圍東交民巷,各國派來警衛使館的軍隊,編成具體而微的「八國聯軍」,負嵎頑抗,所憑藉的就是肅王府的既高且厚的圍牆,所以此地曾是激戰之區。後來甘軍火燒翰林院,肅王府自受池魚之殃,這座歷時兩百餘年的大王府,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。 亂後重修,善耆在東花園蓋了一座三層的小洋樓,非為遊觀,只是洋樓堅固嚴緊,加上實心的厚磚牆,更不虞隔牆有耳。善耆跟王照要談「怎麼保護皇上」,必是在這座小洋樓的第三層。 聽差將他們三人領到這裡,另有專值禁地的書僮接了去,帶到三樓,張羅了茶水,默無一言地管自己下樓去了。 由於氣氛神秘,趙守和一句話都不敢多說,只默默地側耳靜聽,不久聽得扶梯聲響,越來越近,首先起身肅立,王照也站了起來,田際雲則搶上前去打門簾,等善耆進了門,隨即引見。 「他在瑾妃宮裡,不過不是瑾妃派來的。」 「奴才趙守和,給王爺請安。」趙守和蹲腿矮步,請了個雙安。 「你們坐!」善耆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下來說。 王照是坐下了,趙守和自然不敢,因而田際雲也只好陪他站著。 「不要緊,你們也坐好了。」 「這樣吧!」田際雲在書櫥旁邊取來兩張墊腳的小凳子,跟趙守和並排坐下。 「小航,你說吧!」 「我都還不知道什麼事呢!」王照轉臉答說:「要得問他們倆。」 「奴才口拙,」趙守和說「請田老闆講一講事由兒。」 「好!」田際雲說:「皇上宮裡有個太監叫孫敬福,是崔玉貴的徒弟,身上帶著刀……」 一語未畢,只見善耆雙眼睜得好大,喉頭出聲:「啊!」隨即拉開嗓子唱了句反二黃搖板:「聽一言來嚇掉魂!」 田際雲與王照司空見慣,毫無表情,趙守和卻愕然不知所措,心裡在想:誰說肅王是戲迷?簡直是痰迷。 肅王善耆卻無視於他的臉色,直待餘音嫋嫋地將「魂」字這個腔使足了,方始若無其事地說「際雲,你再往下講吧!」 於是田際雲將發現孫敬福帶刀,談到夜訪王照,其間少不得還有趙守和的補充。整整談了半小時才談完。 這段故事不但善耆聽得大皺其眉,王照亦覺憂心忡忡,神色凜懼的說「王爺,這真到了清君側的時候了!」 「稍安毋躁!」善耆向王照搖搖手,問趙守和說:「你說的那個孫敬福,外號叫什麼?」 「叫孫小胖子。」 一聽這話,善耆頓時眉眼舒展了,「是他呀!」他舒坦地仰靠在椅背上說。 見此光景,三個人都松了一口氣,田際雲笑道:「王爺必是又有了錦囊妙計了!」 「計是有一計,卻不知妙不妙,走著瞧吧!」 「那麼,什麼時候聽信兒呢?」 「反正孫小胖子有皮硝李壓在那兒,三五天總還不礙」善耆答說「我還不知道我這一計是不是難行?你要著急等信,不妨多來幾趟。」 「是了!」田際雲說「我天天來。」 「好吧!就這麼說。」 這時趙守和已站了起來,聽他說完,請安道謝,田際雲亦即告辭,而王照只點點頭示意,還要留在那裡,當然是跟善耆猶有話說。 「王爺,」等田際雲帶著趙守和下了樓,他說「有個諸葛武侯的故事。孔明跟著劉先生在荊州依人籬下,劉表的長子劉琦,為後母所忌,幾次向孔明問計。孔明不願管人的家務,總是避著。有一次劉琦把孔明誆到樓上,叫人把扶梯抽掉,說是這裡只有咱們倆,言出你口,入於我耳,決沒有第二個知道,你總該說了吧!」 「你怎麼想起這麼個故事?」善耆笑道:「想來是咱們小樓密議這一場戲,跟那時候的情形有點象。」 「是的!我是由此觸機而想到的……」 「慢著,」善耆打斷他的話說「等我想想,《資治通鑒》上有這麼一段。」 「是!《資治通鑒》上也有。」 善耆很用心地想了一下,想起來了,「孔明是由《戰國策》上得來的主意,他跟劉琦說『申生在內而危,重耳在外而安!』」他問:「對不對?」 「一點不錯!王爺的記性真好。」 「記性雖好,悟性不好。小航,我不明白你說這話的意思,莫非要讓皇上做晉文公?」 王照立即接口:「有何不可?」 善耆搖搖頭,「我不見其可!」他問:「怎麼能讓皇上插翅高飛?」 「我聽說,替皇上請脈的西醫屈庭桂,說皇上要易地療養,病才會好。如果王爺贊成,我憑三寸不爛之舌,去說動屈庭桂,讓他把話堂而皇之說出來,再請言路上合力建言。這樣子,如果有王爺在內主持,或者可望成功。即或不成,也可以讓心懷叵測者 有所顧忌。」 善耆不好意思說他書生之見。因為王照好出奇計,十計之中能有一策好用,必是好的,如果話太率直,掃了他的興致,會少個智囊,因而故意裝得很嚴肅地說:「茲事體大,小航,你得給我敷餘的工夫。」 「當然,當然!請王爺細細思量!」 「細思量來細思量。」善耆順口就唱:「亞似陳平王小航!」煞住尾音,起身說道:「下樓去吧!我請吃正陽樓都沒有的金毛紫背的大螃蟹。」 ※ ※ ※ 民政部下只有工巡捐局,已無工巡局。工巡捐局職掌花捐、煙館稅、營業稅、車捐等等雜稅,充作巡營的餉項,至於工巡局,從三年前就沒有這個名稱了。 原來自辛酉年之亂,京師的秩序極壞,因而仿照袁世凱在天津的辦法,招收散兵游勇,改設巡警,保護市面,兼辦道路修治的工程,定名為「工巡總局」。光緒三十一年工巡總局升格為巡警部,新官制訂定頒佈,巡警部又改為民政部,下轄內外城巡警總廳,但除了官文書以外,一般人口頭上仍然習沿舊稱,不管是總廳還是分廳,都叫做工巡局。 管轄地安門一帶的分廳,是內城三分廳中的中廳,主管的職稱是知事。中廳知事楊伯方是正途出身,當是當的新官制之下的官,嚮往的卻是舊官制中巡城禦史的威風。未有工巡局以前,京師地面分為五城十坊,由五位職掌「平其獄訟,詰其奸慝,弭其盜竊」,兼管振恤,稽察街道、溝渠、柵欄、房舍,權柄極大,剛正不阿,恰足成為豪門惡奴的剋星。有個嘉慶年間,天下皆知的故事:曾國藩同鄉前輩的謝振定,嘉慶元年當東城巡城禦史,出巡時遇見有輛極華麗的藍呢後檔車,絕道而馳,嚇得行人紛紛躲避。謝振定命左右將這輛車攔住,問起車主,是和珅寵妾的胞弟,而身分仍只是相府家人。謝振定久知此人恃勢橫行,道路側目,久已想懲治他了,如今自投羅網,豈肯輕饒?當街一頓板子打過,又以「違制乘車」,將那輛後檔車架火燒毀在王府井大街上。 其時高宗雖已內禪,做了太上皇帝,而大權依然在握,所以和珅的勢焰,亦一仍其舊。嗣皇帝內心極嘉許謝振定的不畏權貴,但卻不能不秉承太上皇帝的「勅旨」,命謝振定「指實」,如何「違制乘車」?車都燒掉了,何能「指實」!因而得了革職的處分,直到嘉慶四年「和珅跌倒」,方始起複。 楊伯方心儀前賢,很想做個風骨棱棱的「巡城禦史」,而地安門外多的是內務官員與太監,正好考驗他的風骨。不過,他沒有想到,考驗他的不是太監,更不是內務府官員,而竟是本部堂官的肅王善耆。 「孫敬福那件案子,你老哥要幫幫他的忙!」 聽一位親王稱他「老哥」,楊伯方不免有些受寵若驚,要他偏袒孫敬福,卻又大起反感。在這種複雜的心境之下,就不知何以為答了。 善耆為人,一向謙下,便又說道:「你這也算幫我的忙!」 「不敢,不敢!」楊伯方定定神說:「這件案子,實在為難,頗有愛莫能助之勢」。 接著他談了案情。孫敬福在地安門外馬尾巴斜街買了一座房子,房主先典後賣,而割產實出於無奈。典契上原就載明,到期無力贖回,可以付息展限,而孫敬福趁人于危,非逼著房主贖回不可。結果找價賣斷,當然找是找不足的。 孫敬福已然占了便宜,猶不知足。原來房主自己留著兩間住房棲身,孫敬福由於四四方方的基地,缺了一角,不成格局,所以得寸進尺地還要以低價買這兩間屋子。房主苦求加價,孫敬福置之不理,將公用的一條夾道封住,斷了人家的出路。房主忍無可忍,跳牆而出,告到楊伯方那裡,已經勒令孫敬福必須將夾道啟封,逾期不理,派巡警去打通那條夾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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