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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三


  他此時口中的「他」,不知何指?如果是皇帝,則所謂「一個人給他抵命」,就是件令人不敢想像的事了。

  到得第三天晚上,跟孫敬福一屋宿的太監,發現他長袍裡面藏著一把刀。刀有一寸長,兩面開鋒,外加皮套,套子上端綴著根皮帶,可以系在腰際,用長袍一遮,是不容易發現的。

  那個太監外號叫二愣子,可真嚇得愣住了,「孫小胖子,」

  他問: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

  「什麼幹什麼?」

  「你的刀!」二愣子隔著衣衫指他腰間:「帶著這把刀幹什麼?」

  孫小胖子這才知道自己的秘密,已不小心洩露,不由得臉色一變,知道不承認帶刀,更為不妥,便掩飾著說:「你不知道我跟人在打官司嗎?」

  二愣子知道此事。孫小胖子在地安門外買了一所房屋,發生糾紛,原主告到工巡局,正在審理之中。可是,打官司又何用帶刀?

  「不是帶刀打官司,殺誰啊?」孫小胖子語氣平靜地說:「房主是個天津衛的混混,跟人說,要殺我,我不能不帶把刀防著。」

  話似乎有理,但禁中持兇器,便是一行大罪,二愣子又聽人談過,孫小胖子曾經跟崔玉貴說過什麼抵命不抵命的話,所以疑懼莫釋,一夜都不曾睡著。

  第二天上午跟同事悄悄談論,有知道他那官司的人說:「什麼天津混混?人家是孤兒寡婦,孫小胖子仗勢欺人,他不殺人家就好了,人家還敢殺他?」

  由此可以證明,孫小胖子包藏禍心,會闖大禍。這個禍一闖出來,所有在皇帝左右的人都會被捆到內務府去拷問。其中有個明白事理、見識較高的人說,孫小胖子幹此悖逆之事,必出於崔玉貴的指使,慈禧太后一定不知內情,看宮中出此該滅族的逆倫大事,定必嚴辦。萬一出於慈禧太后的授意,那麼為了遮人耳目,更得嚴辦。反正不論如何,孫小胖子終歸是害死大家了!

  「那麼怎麼辦呢?」好些人異口同聲地說。

  「只有一個辦法……」

  這個辦法就是求援于李蓮英。於是商量停當,派人守候在皇帝寢宮附近。一天發現李蓮英經過,立刻通知大家集中,攔住了李蓮英,一齊跪下,由二愣子陳訴:「李大叔,我們都活不了啦!非李大叔不能救命!」

  李蓮英大為驚詫,「什麼事,什麼事?」他問:「起來說話。」

  「孫小胖子身上帶著把刀。」

  「啊!」李蓮英也變色了,「別胡說八道!」

  「這是什麼事能胡說?」二愣子說:「李大叔要不信,可以搜他。」

  見此光景,料知這話不假,李蓮英自然不能聽從二愣子的主意,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你們別聲張,我自有主意。」

  李蓮英主意是釜底抽薪,向崔玉貴說話。他當然不能說是孫小胖子的同事告密,托詞宮外傳言,孫小胖身上帶著刀,同時表示,這話荒唐,決不可信。但既有此言,不能不查,不然,說不定會傳到慈禧太后耳中,「等老佛爺問到再查,玉貴,」

  他說:「咱們的差使就當砸了!」

  崔玉貴亦暗暗心驚,料不道孫小胖子真會這樣不識輕重,當即點頭說道:「查!查!我一定查!」

  這一下,孫小胖子一時不敢動手了,但隱患仍在。最後是瑾妃宮中的首領太監趙守和出了一個主意。他知道親貴中最忠於皇帝的是肅王善耆,主張跟善耆去商議。

  對此一議,無不贊同,而且順理成章地,就公推趙守和去進行,在他亦自覺義不容辭,慨然應允。可是怎麼進行呢?總不能逕自去謁見肅王,直陳其事,中間總有個人引見。而這個引見的人,又必得是在自己這方面交情夠得上,在肅王那方面能夠共機密的才合格。

  請假出宮,一直回寓,剛進胡同,看到一家人家,心頭狂喜,自己在腦袋上拍了一掌,心中自語:「真糊塗!現成有條路子在,怎麼就想不起。」

  這家的主人,就是紅遍九城,內廷供奉的名伶田際雲。趙守和跟他是很熟的「街坊」。田際雲本名瑞麟,唱的是旦角,天生一條擲地仿佛能碎作幾段的好嗓子,因而得了個外號,叫作「響九霄」,後來自己改成「想九霄」,這一字之更,別有深意。

  原來田際雲身在梨園,深以出條子侑酒,為人視如玩物為恥,所以潔身自好,力爭上游。為人慷慨好義,能急人所急。其時是所謂「上有好者,下必甚焉」,由於慈禧太后喜歡唱戲,親貴中好此道而喜與梨園中人往還的很多,田際雲是光緒十八年就被「挑進」宮去的,與近友親貴,無不熟悉,跟肅王善耆兄弟的交情,更加不同。

  善耆有個胞弟叫善豫,行二,是京師有名俠少,人稱「善二爺」,最喜結交名伶,愛之敬之,有求必應,是梨園中有名的大護法。趙守和便是借田際雲的關係,與「善二爺」打個交道。

  主意是打定了,卻不敢造次相訪,先派個跟班去說:「不知道田老闆得閒不得閒,我家大爺想過來拜望。」

  田際雲心想,趙守和是極熟的人,每逢他從宮裡回來,隨隨便便地就來串門子,那一次亦不須先容,如今有此不同平常的一問,必是有事相商,當即答見「我看趙大爺去!」

  於是隨著來人到了趙家,趙守和將他延入內室,把親屬家人都攆了出去,親自關上中門,方始開口。

  「田老闆,你可救一救皇上!」

  田際雲大吃一驚,「趙大爺,趙大爺,」他說「你怎麼說這話?」

  「是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……」趙守和將孫小胖子暗藏兇器,居心叵測的情形,細細說了一遍。

  「這麼渾!」田際雲撟舌不下,「莫非他那條心還沒有死?」

  「誰知道呢?這就象床底下盤著一條蛇,保不定什麼時候出現。」

  田際雲點點頭問:「那麼,趙大爺,你說我怎麼能替皇上效力?」

  「我們大家公議,這件事只有肅王能有辦法料理乾淨。田老闆,你不是與善二爺的交情很厚嗎?」

  「不錯,不過……,」田際雲沉吟著說:「這件事找善二爺沒有用,肅王爺從不准他問宮裡的事。我看,得找王先生。」

  「那位王先生?」

  「不就是王照,王小航嗎?」

  「喔,是他。」趙守和問:「你跟他也熟?」

  「認識,不熟。不過都是為皇上,不熟也不要緊。反正,這件事只有他跟肅王爺去說,最合適。」

  「是!那麼什麼時候去找王先生呢?」

  「這是多急的事!自然說辦就辦。走吧!」

  於是,相偕乘車,夜訪王照。他已不住肅王府,由肅王替他在南池子安了家。聽說田際雲帶著個陌生人來相訪,大為詫異,但已久聞田際雲俠義之名,料知決無惡意,因而坦然出見。

  「王先生,」田際雲指著趙守和問:「可認得這位?」

  「恕我眼拙,似乎沒有見過。」

  「他在瑾妃宮中管事,姓趙。」

  「王先生,」趙守和請個安說:「我叫趙守和。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王照躊躇了一會兒:「兩位入夜見訪,必有什麼話吩咐,我這裡……」

  田際雲是在路上就盤算好了的,象這樣的頭等機密大事,不宜隨便在什麼地方就說,既恐洩密,亦費工夫,所以此時答說:「王先生,是一件大事,一時也說不盡,只請王先生勞駕,上一趟肅王府,見了王爺再細談。你老看,行不行?」

  「田老闆,」王照問道:「你不也是肅王府的常客嗎?」

  「是的。我帶趙總管去見肅王,自然也可以,不過,要談的這件事,只怕肅王爺非請王先生做參贊不可。」

  「喔!」王照立即答應,「這麼說,我就不能不奉陪了。等我換件衣服。」

  套上一件馬褂,王照陪著田、趙兩人到了肅王府。趙守和雖未來過,田際雲與王照卻是常客,護衛領著他們,直到上房。

  「這麼晚了,你們還來!怎麼碰到一起了?難得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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