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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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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第三者便是端方。他從上年十二月奉旨調為閩浙總督,旋即出洋考察,從未履任。丁振鐸以雲貴調閩浙,缺分相當,是適當的安排,端方由閩浙調兩廣,亦無不可,但他意猶未足。因而便又牽涉到第四者,袁世凱的親家周馥。 原來端方志在兩江,希望袁世凱能同意,將周馥由江督轉為粵督。他的理由是,李鴻章入京議和前,原為兩廣總督,北洋舊人在廣東的很多,周馥都能籠罩得住。 袁世凱自是欣然同意:「陶齋,兩江是你舊遊之地,此去人地相宜,政通人和,再好沒有!不過,」他說:「這個位要分兩次來搬,才不落痕跡。」 袁世凱的辦法是,周馥跟端方上下家對調,第二次搬位時,端方不動,其餘三家轉個圈,岑春煊去雲貴,丁振鐸去閩浙,周馥去兩廣。 ※ ※ ※ 由載灃主持的會議,只召集了兩次,便已定局,奏准兩宮,即時頒發上諭。照例用「欽奉懿旨」開頭,鋪敘慈禧太后深體民心的功德。第一段是由祖宗的規制,談到立憲乃是自強之道,說是「我朝自開國以來,列聖相承,謨烈昭垂,無不因時損益,著為憲典。現在各國交通、政治法度,皆有彼此相因之勢,而我國政令,積久相仍,日處阽危,受患迫切,非廣求智識,更訂法制。上無以承祖宗締造之心,下無以慰臣庶平治之望,是以簡派大臣,分赴各國考察政治。現載澤等回國陳奏,深以國勢不振,實由於上下相睽,內外隔閡,官不知所以保民,民不知所以衛國,而各國之所以富強者,實由於實行憲法,取決公論,軍民一體,呼吸相通。博採眾長,明定政體,以及籌備財政,經劃政敵,無不公之于黎庶。又在各國相師,變通盡利,政通民和,有由來矣!」 第二段入於正題,決定立憲,而以改官制入手。「時處今日,唯有及時詳析甄核,仿行憲政,大權統於朝廷,庶政公諸輿論,以立國家萬年有道之基。但目前規制未備,民智未開,若操切從事,徒飾空文,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?故廓清積弊,明定責成,必從官制入手,亟應先將官制分別議定,次第更張,並無各項法律,詳慎厘訂,而又廣興教育,清厘財政,整頓武備,普設巡警,使紳民明悉國政,以預備立憲基礎。著內外臣工切實振興,力求成效,俟數年後規模粗具,查看情形,參用各國成法,妥議立憲實行期限,再行宣佈天下,視進步之遲速,定期限之遠近。著各省將軍督撫,曉諭士庶人等,發憤為學,各明忠君愛國之義,合群進化之理,勿以私見害公益,勿以小岔敗大謀。尊崇秩序,保守和平,以預儲立憲國民之資格,有厚望焉!」 只隔得一天,派定「更定官制」的「編纂」人員,以鎮國公載澤為首,以次是東閣大學士世續,體仁閣大學士那桐,協辦大臣榮慶,商務尚書載振,吏部尚書奎俊,戶部尚書鐵良、張百熙,禮部尚書戴鴻慈,刑部尚書戴寶華,巡警部尚書徐世昌,工部尚書陸潤庠,左都禦史壽耆。部院堂官中獨缺兵部,卻補上一個北洋大臣袁世凱,意思便是當他兵部尚書了。 同時又規定兩江、湖廣、陝甘、四川、閩浙、兩廣諸督,「選派司道大員來京,隨同參議。」而「總司核定」之責者,派了慶親王奕劻、文淵閣大學士孫家鼐、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瞿鴻璣。 看了這道上諭,袁世凱心裡不免抑鬱,儘管北洋權重,到了京裡卻只能陪部院大臣末座,與「總司核定」的瞿鴻璣一比,更覺見絀。不過,他也有值得安慰之處,第一是端方與周馥對調的上諭,已見明發,排岑的計畫,初步實現了。其次「編纂官制局」的提調,照他所提名,派的是孫寶琦與楊士琦。他的隨員張一麟、金邦平,還有他所欣賞的曹汝霖,都被派為「編纂員」。 ※ ※ ※ 「編纂官制局」設在海澱的朗潤園。頭一次集會,由載澤主持,先議辦事章程,提調已擬了個說帖。分立法、司法、行政三部,先議中央,後議地方。載澤念完了這個說帖,環視問說:「諸公有意見,請提出來!」 類此會議,照例以官位大小,定發言先後,世續對「立憲」不但不感興趣,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?用鼻煙壺指一指那桐說:「琴軒,你說一點兒什麼吧?」 那桐要說的話卻不止「一點兒」。前一天在慶親王府密議,已商定了策略,由他來對付載澤,所以此時從容不迫地說:「立憲是所謂『三權分立』,不過,立法在目前還談不到,所以我主張只分『司法』、『行政』兩部就可以了。」 「不錯!」載澤點點頭。 「其次,」那桐又說:「上諭說的是『操切從事,徒飾空文,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?』意思是應該早早見諸實行,始足以昭大信,如果遷延日久,與『徒飾空文』沒有什麼兩樣。倘或草草議定,又不免犯了『操切從事』之戒。所以,我主張目前只議中央官制,因為地方官制由督撫到未入流的典史,官制複雜瑣碎,只怕一年也議不完。如果只議中央官制,以兩月為期,在皇太后萬壽以前,核定頒佈,成為朝廷曠代的恩典,豈不甚好?」 這番說詞,明目眼人都看得出來,是在維護北洋大臣的權力,無奈說得振振有詞,不易駁倒,何況又有慈禧太后萬壽這頂帽子扣在上面,更叫人動彈不得,唯有同意。 「再有件事,」那桐又說:「新官制的編纂,下有司員,又有提調,上面有三位總司核定的王大臣,我輩居中,承上啟下,如果每次都要集會再能定案,未免曠時廢事,得要定個總其成的章程才好。」 「這無非兩個辦法。」鐵良接口說道:「一個是推定專人,一個是輪流值日。」 「輪值似乎不妥。」那桐慢條斯理地說:「這不比帶領引見,可以由各部堂官值日,反正只要禮節不錯就行了。但編纂官制,是整套的東西,前後銜接,錯不得一點。倘或一案出來,頭一天值日的看不完,第二天值日換了個人,別生意見,第三天又有別樣主張,這豈不是讓下面的人為難?」 「中堂說得是!」鐵良自動撤回原議,「輪流值日的辦法行不通。」 「可還有第三個辦法?」載澤問。 大家都不說話,便確定了「推定專人負責」的宗旨,接下來就要公推這個「專人」了。 「我要言之在先,」世續忽然開口:「我內務部的公事實在忙不過來,諸公公推,請把我先剔除在外。」 「我看,」徐世昌故意先推載澤,「領袖群倫,自然是澤公!」 「澤公有御前的差使!」載振說了這麼一句,語氣中不贊成,但也並不表示反對,只像是提醒。 這句話提醒了載澤本人。就在這天方有上諭:「御前大臣禮親王世鐸,于出入扈從,並不跟隨,殊屬非是!著開去御前大臣差使。鎮國公載澤加恩著在御前大臣學習行走。」這是大用的徵兆,載澤自然要巴結。再按實情來說,世鐸既因「出入扈從,並不跟隨」而開缺,載澤便當格外警惕,扈從左右,片刻不離才是。 這個道理很簡單,不必等載澤自己開口,便知他決無法來負專責。於是那桐在載澤辭謝以後說道:「我看,在座的,都有本身的公事分不開身,只有慰庭是例外。」 「對!」世續對立憲不表興趣,而對袁世凱卻有好感,所以附和著說:「慰庭本是奉旨召來京議官制的,正該專負其責。」 ※ ※ ※ 編纂員共十七個,皆是一時之選,而大部分是調自外務部與商部的東西洋留學生,風頭最健的四個,號稱「四大金剛」,汪榮寶、章宗祥、陸宗輿,還有個曹汝霖。 這四個人都是留日學生,學的是法科,論到憲政,當然以孟德斯鳩三權分立為堅持不移的宗旨。立法還談不到,唯有暫設資政院,備皇帝顧問,作為國會的代替。行政、司法兩者堅持依照憲政常規,厘訂官制,不稍遷就。 先是司法獨立,便有人大表反對,認為侵削了行政權,而行政採取責任內閣制,倒沒有多少人反對。也不是沒有人反對,總司核定的孫家鼐和瞿鴻璣,早就與以載灃、載澤為首的親貴,取得了協議,另有釜底抽薪之計,此時不必反對。 內閣之下為各部院,「四大金剛」遞了一個說帖,認為「名為吏部,但司簽掣之事,並無銓衡之權;名為戶部,但司出納之事,並無統計之權;名為禮部,但司典儀之事,並無禮教之權;名為兵部,但司綠營兵籍、武職升轉之事,並無統馭之權。名實不副,難專責成。」主張裁撤歸併。 說帖由提調轉到袁世凱那裡,因為切中積弊,言之成理。 當然批示「照辦」。 那知消息一傳,流言四起。那桐趕到朗潤園,神色張惶地向袁世凱說道:「慰庭,你住在園裡不知道,外面對你很不諒解呢!」 「喔,」袁世凱是不在乎他人諒解不諒解的,很沉著地問:「是為什麼?」 「你不記得戊戌那年,為了裁通政司、光祿寺、鴻臚寺等等衙門,鬧出軒然大波?那些衙門的官兒,如今都認為你有意要敲掉他們的飯碗,群情憤慨,怕要出事。」 「這話我就不懂了!如果不是這麼實事求是來編纂官制,我們來幹什麼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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