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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一


  為此,載振去找王竹軒以前,先去請教那桐。他是所謂「慶記公司」的主要人物,休戚相關,自然要象辦自己的事那樣盡心。定神想了一會,他毅然決然地:「不要緊,大不了多花幾吊銀子。你把他約到我這裡來,我來跟他說。」

  那桐亦是滙豐銀行的大客戶,由他出面,王竹軒必可就範,所以載振興沖沖地親自登門去訪王竹軒。

  「回振貝子的話,」門上請個安說,「敝上昨天禮拜六,上天津看朋友去了。」

  「上天津了?」載振大吃一驚:「什麼時候回來?」

  「這可沒有準兒了。」門上賠著笑說:「後天是『外國清明』,銀行封關,敝上又請了一天假,大概總得後天晚上才會到家。」

  「那可不行!」等說出來,載振聽見了自己的聲音,才發覺話不應該這麼說,便把焦急的神色收一收問道:「你家主人,天津住在那兒?」

  「本來有一處小公館,去年年底收了。大概是住在朋友家。」

  「叫什麼?」

  「不是鹽院吳老爺家,就是紫竹林楊家。」

  「你把兩家的位址都寫下來。」

  「是!」門上如言照辦。

  載振更不怠慢,一面派得力家人到天津按址去找王竹軒,一面發電報給袁世凱,略言其事,特別叮囑,務必將王竹軒找到,連夜用專車送回京來。

  到得晚飯以後,袁世凱就來了複電,說吳、楊兩家均未見王竹軒的蹤跡,目前已派出多人分頭尋訪,一有消息立即電知。

  於是載振告知奕劻,父子兩人,繞室徬徨,派專人守在電報局等信。午夜時分,袁世凱來了第二個電報,說王竹軒的行蹤已經訪查到了。

  電報上說,本來王竹軒是到天津去訪友的,只為在火車上遇見兩個來自上海的外國朋友堅邀同遊北戴河,所以在天津一下車,便轉往北戴河。刻已派人追了下去,儘快接送進京。

  算一算路程,再快也得第二天下午才能見著面。奕劻父子倆將那桐請了來,出示電報,提出一條綴兵之計。

  「琴軒,」奕劻說道:「只爭一天!想法子能讓清秋圃、鹿滋軒晚天去查,事情就不要緊!」

  「就是這一天不容易!」那桐答說:「王爺請想,奉旨查辦事件,聞命即行,去了,人家禮拜關門,及至禮拜一開了門,卻又不去,簡直就是孔子拜陽貨,不透著邪嗎?再說,清秋圃、鹿滋軒也不是有擔當的人,倘或駁了回來,王爺的面子往那擱?」

  話是有理,但奕劻卻不肯死心。「照你這麼說,就讓他們給全抖了出來?」他問。

  「那倒也不儘然,照我看,他們去怕也不會有結果,洋人的規矩,公家不能干預私事,未見得肯把帳拿出來。」

  「果真如此,倒也無所謂了。」

  「多半會如此!」那桐又放低聲音說:「王爺別自己亂了步驟,一動不如一靜。聽說蔣某人跟王竹軒走得很近,說不定就是姓王的口不緊,無意中洩漏了底細,才給王爺惹的麻煩。如今只有等姓王的回來再說。至於清、鹿二人那裡,等他們去了再說,反正就查明白了,也不會馬上複奏,還有法子好想。就怕自己沉不住氣,一著走錯,把局面弄擰了,可難挽回。」

  「說得也是!」奕劻深深點頭,「果然是姓王的闖的禍,他更得想法子,把這個漏子補起來。」

  【九四】

  果然,鹿傳霖跟清銳早就約好了,而且當面告知蔣式瑆,第二天一早在都察院會面,等他見了兩官一下來,立即到滙豐銀行查案。

  依舊是兩轎一車,前後護擁,到了東交民巷。少不得還要投帖,坐在轎子裡的鹿傳霖,在等著滙豐銀行的洋人出迎,結果出來一個中年人,走到轎前隨隨便便問道:「兩位大人,要見我們的洋管事希禮爾先生?」

  「對了!我跟清大人是奉旨來查案的。」

  「喔,請吧!」那中年人自我介紹:「我是這裡的買辦,姓楊。」

  於是兩位一品大員在銀行門前下了轎,被引入客室,已有一個洋人在等著,走上來伸手相握,然後擺一擺手,表示讓坐。

  楊買辦亦老實不客氣,坐在賓主中間,介紹了雙方的姓名,希禮爾問:「他們來做什麼?」

  等楊買辦將話翻譯過去,鹿傳霖答說:「我們奉到上諭,徹查慶親王奕劻的存款。請你們把存戶名冊拿出來看看。」

  恰如那桐所料,希禮爾一口拒絕:「存戶的名冊,照定章不准公開的。」

  「不看名冊亦不要緊。」鹿傳霖很快的讓步,「只告訴我們,慶親王在你們這裡有多少存款?」

  「什麼人在本行存款,照定章亦是不能宣佈的。」

  這一下,鹿傳霖有些生氣了,但不敢發作,「那麼,」他問:「你們跟慶親王有沒有往來?」

  這一次希禮爾的回答很清楚:「根本沒有見過這位親王。」話說不下去了,鹿傳霖問清銳:「秋翁,你有話問沒有?」

  「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。」

  「那麼,蔣都老爺你呢?」

  「我奉旨跟兩位大人一起來,上諭上並沒有准我發問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,你沒有話說?」

  「是!」

  「好!那就走吧。」

  此一行也,比前一天撲個空還要沒趣,只好回到都察院,商量複奏。

  「只有據實陳奏。」清銳答說:「洋人不講理,上頭也知道,不會怪咱們查得欠精細。」

  「據實陳奏!不錯,據實陳奏。」鹿傳霖說:「就請老兄這樣主稿吧!」

  於是清銳找人擬了一個奏稿:「本月初二承准軍機大臣交到諭旨,禦史蔣式瑆奏,官立銀行請飭親貴大臣入股,以資表率一折,據稱滙豐銀行慶親王奕劻有存放私款等語,著派清銳、鹿傳霖帶同該禦史,即日前往該銀行確查具奏,欽此。遵即到署,傳知禦史蔣式瑆,一同前往滙豐銀行,適值是日禮拜,該行無人。複于初三日再往,會晤該行管事洋人希禮爾及買辦楊紹渥,先借考查銀行章程為詞,徐詢匯兌、存款各事,迨問至中國官場有無向該行存款生息?彼答以銀行向規,何人存款,不准告人。複以與慶親王有無往來,彼答以慶親王則未見過。詢其帳目,則謂華洋字各一份,從不准以示人。詰之該禦史所陳何據?則稱得之傳聞,言官例准風聞言事,是以不揣冒昧上陳。謹將確查情形,據實繕折複奏。」

  名為「確查」,其實皆為片面之詞,但「答以慶親王則未見過」這句話,很有力量,暗含著人尚未見過,何來存款之意在內。摺子上呈,折底早有巴結奕劻的人,抄送到府。奕劻一看,心中一塊石頭落地,只待王竹軒一到,便好提款,改存別家銀行。

  蔣式瑆當然也知道了複奏的內容。冷笑著說:「這叫什麼確查?完全是為慶王開脫。將來不出事則已,一出事看這兩位大員,吃不了兜著走!」

  「何為出事?」有人問說。

  「將來查出來慶王確有滙豐存款,那該怎麼說?如果此刻複奏上『謹將確查情形』這一句,改為『謹將未能確查各緣由,據實複奏。』庶幾近之。照現在說法,將來查有存款實據,清、鹿兩公不是欺罔,就是包庇,其罪不輕。」

  這些話傳入奕劻耳中,暗暗心驚,因此等王竹軒一到,奕劻命載振告訴他,要做到兩件事,一是提款,二是銷帳,務必不露任何痕跡。

  王竹軒滿口答應著去了,第二天回復:「洋人的意思,提款即不能銷帳,銷帳即不能提款。兩者擇一,特來請示。」

  「提款不銷帳,這話說得通,銷帳不提款,怎麼行?帳都銷了,存款在那裡?」

  「喔,這是我沒有說清楚。」王竹軒歉意地笑一笑,「洋人的意思,尊款改個戶名,仍舊存在滙豐,至少存三個月。至於『慶記』的戶名,保險銷得一無痕跡。」

  「那行!你看改個什麼戶名呢?」

  「悉聽尊意。」

  載振想了一下說:「用『安記』好了。」

  「是!這手續我去辦。」王竹軒說:「請振貝子把慶記的存摺跟圖章給我。」

  到得第二天,王竹軒送來一本「安記」的新存摺,是二個月的定息存款,另外兩枚圖章,一枚「慶記」,一枚是他代刻的「安記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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