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六二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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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連聽都沒有聽說過。」奕劻問道:「是你想要?我托人在上海買一個來送你就是。」 「不是,不是!」李蓮英說『到上海去買可太緩了,最好在東交民巷找一找。找到了,直接送給四格格。」 這一說,奕劻完全明瞭。他這個孀居的小女兒,是他極得力的一個幫手,只要慈禧太后看見或者想起什麼新樣的衣服或首飾,四格格就會派人通知「阿瑪」,趕緊覓了來,送進宮去,轉獻慈禧太后。這個「小」字訣,非常管用。奕劻不敢怠慢,即時派人到京,在東交民巷、王府井大街的洋行裡,找這麼一個「安著小表的戒指」。 「快去快回,越快越好。找到了這玩意,不必講價,要多少給多少。」奕劻記著張蔭桓進貢祖母綠戒指,觸犯慈禧太后忌諱那件事,特別叮囑:「戒面是金剛鑽,紅、藍寶石,那怕紫水晶,都不要緊,就不要綠顏色。千萬記住!」 派去的人很能幹,在台基廠的洋行裡,找到這麼一個戒指,戒面是紅寶石,更為合適,可惜送到已經入夜,只有第二天進呈了。 其實,有無這個戒指,都已不發生關係,李蓮英已經想好如何為奕劻進言了。他是以興修頤和園與西苑的儀鸞殿為詞,說明年七十萬壽,這兩處大工,應該加緊才是。 這兩處大工,都由戶部侍郎兼內務府總管大臣那桐主辦,李蓮英說:「那大臣倒是挺能幹的,就是錢不措手,天大的本事亦無用。」 這一說,提醒了慈禧太后。「錢不措手」的原因是,榮祿有病,無人可以主持籌款之事,慈禧太后亦有點疑心,榮祿 <<是不肯幹這件挨駡的事,借病拖延>> 於是,她又想到了自榮祿出缺以後,便一直盤旋在她腦際的三個人。第一個是醇親王載灃;第二個是慶親王奕劻;第三個是肅親王善耆。太宗長子豪格封肅親王,是最早的八個「鐵帽子王」之一。善耆的祖父華豐,在辛酉政變中很出過一番力,所以慈禧太后對肅親王這一支是另眼看待的。不過善耆為人也不壞,上年管理崇文門稅務,稅收由照例的十七萬兩激增至六十多萬,而稅率未變,亦未聞有擾民之說,足見是個肯實心任事的。因此,慈禧太后把他列為軍機大臣的人選之一。 此刻,載灃與善耆似乎無法考慮了。載灃猶之乎禮王世鐸,擺擺樣子可以,但以前先有醇王奕譞、許庚身、孫毓汶,後有剛毅、榮祿,不妨讓世鐸掛個名。如今要自己拿得起來,尤其是這兩件大工如何籌款,在載灃便是一籌莫展,萬難勝任。 至於善耆,雖有才幹,也有棱角,而且聽說他頗結交漢人名士,有時以風骨自許,更不宜管此兩件大工。轉念到此,心目中就只有一個奕劻了。 【九三】 三月十五明發上諭,以督政務大臣、外務部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為軍機大臣。由於他的爵位,雖是初入軍機,自非「學習行走」的「打簾子軍機」,而是每日進見時,擁有全部發言權的「領班」。 於是盈門的賀客,從保定到京師,每天不斷,外國使節中首先來道賀的是俄國的署理公使普拉嵩,致了賀詞以後,隨即面交一件照會,只說是東三省二期撤兵有關事項,未言細節。 原來中俄東三省交涉,自李鴻章一死,無形停頓,直待回鑾以後,由奕劻、王文韶受命繼續談判,方於光緒二十八年三月初一,訂立了「交收東三省條約四條」,規定俄國應分三期撤兵,每期六個月。第一期於上年九月期滿,俄國總算照約履行,將盛京西南段的佔領軍撤退,並交還了關外的鐵路。現在第二期將於十天以後的三月底期滿,奕劻以為俄國會象半年之前那樣,將奉天、吉林境內的俄兵撤盡,照會中無非提出徵用騾馬伕子的要求而已,所以全未放在心上,只將原件交了給外務部右侍郎聯芳去處理。 到得第二天,三月二十二日淩晨,正待上朝時,聯芳叩門來謁。「王爺,」他說:「麻煩大了!」 「什麼麻煩?」 「俄國照會的譯件,請王爺過目。」 奕劻接過來一看,大驚失色。俄國的照會中表示,條約無法履行,而且提出七條新要求:「第一、中國不得將東三省土地,讓與或租與他國;第二、自營口至北京電線,中國宜許俄國別架一線;第三、無論欲辦何事,不得聘用他國人;第四、營口海關稅,宜歸華、俄道勝銀行收儲,稅務司必用俄人,並委以稅關管理檢疫事務;第五、除營口以外,不得開為通商口岸;第六、蒙古行政,悉當仍舊;第七、義和團事變以前,俄國所得利益,不得令有變更。」 「這不是又要併吞關外嗎?」 「是。」聯芳答說,「今天榮中堂開吊,各國公使都會來,倘或有人問起,該怎麼回答?」 「不會有人知道吧?」奕劻困惑地,「俄國豈能自己洩漏,招各國干涉。」 「那麼,請示王爺,咱們自己可以不可以洩漏呢?」 這是以夷制夷的慣技。但如運用不當,便是治絲愈棼,奕劻頗有自知之明,不敢出此手段,卻又別無善策,只說一句:「回頭再商量。」 聯芳對世界大勢,比奕劻瞭解得多些。為了俄國盤踞在東三省,日本所感受的威脅,恰如臥榻之旁,有人鼾睡,因而在中俄重開交收東三省條約談判之初,就著手締結英日同盟,目的在對抗俄法同盟。如今俄國有此新要求,即令中國願意接受,日本亦必全力反對。既然如此,何不以日制俄? 辭出慶王府,聯芳驅車直到東廠胡同榮宅,此來既是一申祭奠的私情,亦是為了公事。因為外務部的堂官,一是總理大臣奕劻,而依照定制,親王與漢人不通婚喪喜慶的酬酢,可以送禮,不得親臨,再是尚書瞿鴻璣,身為軍機大臣,無法在榮宅久坐。這樣,接待赴榮宅弔唁的外賓之責,便落在聯芳與另一侍郎,總署總辦章京出身的顧肇新肩上了。 各國公使是約齊了來的。公使領袖,照例由資深公使擔任,從西班牙公使葛絡幹回國以後,便推美國公使康格駐華最久,所以由他領導行禮。少不得還有一番慰問,聯芳為康格絆住了身子,無法與再度使華的日本公使內田康哉接觸,心裡不免著急。因為除卻這個場合以外,別無機會可以交談,如果專訪內田,或者致送秘函,未免擅專,所負的責任極大,同時也要防到俄國公使派人在暗中窺視刺探,不宜有驟然交往的痕跡。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,突然有了一個機會;原來喪家備著點心,替外賓預備的咖啡、蛋糕之類,而內田因為會用筷子,改為素面。聯芳靈機一動,招待他到另一桌去吃面,三言兩語,便透露了這個國際外交上的大秘密。 內田很深沉,當時聲色不動,入夜冒著大雨去訪奕劻,巧的是,那桐先一步到達,奕劻便說:「琴軒你代見一下好了。」「不!」那桐平靜地答道:「還是請王爺親自接見為宜。」 「喔,」奕劻細看一看那桐的臉色,「你跟內田很熟,想來知道他的來意。是為的什麼?」 「入夜來見,又是冒雨,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機密大事。」 奕劻想了一下,站起身來,「好!」他說:「你可別走,等我見了他以後再談。」 由於有那桐事先提醒,奕劻在他的書房中接見內田與他的翻譯清水書記官。略一寒暄,內田開門見山地問道:「俄國已有七項新要求送達中國,中國準備採取如何的態度?」 原來為此!奕劻反問一句:「依貴公使看,中國應該持何態度?」 「如果中國接受了俄國的要求,我敢斷言,東三省將不再為中國所有了。」 「是的,我們也知道。不過,貴公使應該瞭解中國的處境,自八國聯軍以來,中國的元氣大傷,現在需要休養生息,其勢不能與強鄰交惡。」 「閣下所說的強鄰是指俄國?」 奕劻知道內田「掛味兒」了,微笑答道:「我想應該還有貴國。」 「日本只想做中國的一個好鄰居,幫助中國對付惡鄰。」內田略停一下又說:「閣下應該記得李大臣與俄國『友好』的結果,如中國一句寶貴的成語,引為『前車之鑒』。」 「是的,我很感謝貴公使的忠告。」 「這樣說,」內田很興奮地,「閣下是打算拒絕俄國的要求?」 奕劻想了一下說:「我個人願意如此,但是,我一個人不能作主,要跟同僚商議之後,奏請上裁,才能決定。總之,我一個人不能左右大局。」 「閣下太謙虛了。」內田一半恭維,一半嘲弄地說:「閣下是首相,內政、外交都由閣下主持,而且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。中國的大計,掌握在閣下手中,相信閣下必能作出最有利於中國的決定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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