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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四


  這是個等了已久的消息,袁世凱精神為之一振!但心裡很亂,因為一下子從心底湧起許多即時要辦的事。定一定神細想,找到了第一件該做的事,通知電報局,如有致軍機處的密電,壓到天色大亮以後再送,因為他要趁榮祿的噩耗尚未傳開來以前,有所佈置。

  於是立即派人去請智囊楊士驤。而在此等待的一段時間中,他又已做了兩件事,一件是密電北洋公所,即刻到榮府去襄辦喪事;一件是向藩庫提銀二十萬兩,即刻就要,而且要銀票。

  也就是剛辦了這兩件事,楊士驤已奉召而至,直到簽押房來見。袁世凱一面拿電報給他看,一面說道:「榮中堂過去了。」

  楊士驤看完電報問說:「軍機上還不知道這個消息?」

  「已經告訴電報局壓一壓。」袁世凱問:「你看會不會有變化?」

  「不會!」楊士驤很有把握地說:「如今最要緊的是,大老自己先要沉住氣,切忌浮躁。」

  袁世凱點點頭又問:「上頭召見,你看我應該怎麼說?」

  「不必說得太明顯。」楊士驤想了一下又說:「甚至根本不參一議。」

  「如果一定要問,非說不可呢?」

  「只說,如今大政,不外兩端,一是新政,一是外務。新政正在次第舉辦,外務如能益加開展,大局更有可為。皇太后、皇上用人之道,懸揣必以此二者為准。」

  袁世凱深深點頭,「這話很得體。」他說:「這個消息,不從我這裡傳出去,免得軍機上有人說話。不過,大老那裡,勞你駕,立刻去一趟,也不必提到這個消息。」

  「那麼去幹什麼呢?」

  「請稍坐一坐,我再告訴你。」袁世凱喚來心腹家人,「你去催一催,藩庫怎麼還沒有人來?」

  ※ ※ ※

  「蓮府,」慶王奕劻問道:「這麼早來,一定有事。」

  「是!袁慰帥派我來給王爺請安,有樣東西,面呈王爺。」

  說著,楊士驤取出一個紅封套,恭恭敬敬地雙手捧上。

  奕劻從封套中抽出一張銀票,一看是二十萬兩,不由得睜大了眼問:「這是幹什麼?」

  「是袁慰帥孝敬王爺的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奕劻喜心翻倒,嘴變得很笨了,「太多了一點兒吧?好象受之不可,似乎卻之不恭。」

  「備王爺常用的。」楊士驤說:「王爺快有很大的開銷,尤其是宮裡。」

  弦外有音,不妨自辨。奕劻便說:「既這麼說,我就愧受了。京裡如果有什麼消息,務必早早給我一個信。」

  「是!」楊士驤停了一下答道:「王爺一進行宮,怕就有消息。」

  這一說奕劻猜到七八分。送走了楊士驤,立刻坐轎到行宮。他是督辦政務大臣,外務部總理大臣,專有一間「直廬」,而且與軍機處的直廬相接。一到,便有個極熟的軍機章京悄悄溜了進來,請個「雙安」,輕聲說道:「該給王爺道喜了。」

  「喜從何來?」

  「司官馬上又要伺候王爺了。剛才接到的電報,榮中堂昨兒夜裡過去了,軍機不是王爺來領班,可又該誰呢?」

  「你不要這麼說!」奕劻連連搖手,「恩出自上,沒有該誰不該誰這一說。承你來報信,我很見情。不過,請你別張揚。」

  「是,是!司官知道事情輕重。」說著,又請了個安,仍是悄悄地溜走。

  消息證實了。奕劻想到袁世凱的二十萬銀子與楊士驤所說的那幾句話,知道這筆鉅款該怎麼花。當時便派個親信護衛,找李蓮英,邀他覓便見個面。

  ※ ※ ※

  榮祿病故的電報,是先用了黃匣子送上去的。因此,召見軍機時,慈禧太后臉上隱隱有淚痕。不過,言語很平靜,沒有一句帶感情的話。「榮祿的死,早就不行了!」她說:「談他的後事吧!」

  談後事最主要的就是議恤。前列的王文韶,聽而不言;其次的鹿傳霖,聽而不聞,自然又是瞿鴻璣回奏。

  「臣三個的意思,故大學士榮祿,平生功業尤其晚年的盡瘁國事,與故肅毅侯李鴻章差相仿佛,可否照李鴻章的例賜恤。」

  「李鴻章的恤典,我不完全記得了。」

  「一共七項。」瞿鴻璣按當時上諭所宣示的恤典次序答說:「賞陀羅經被;派恭親王溥偉帶領侍衛十員,前往奠醊;予諡文忠;追贈太傅;晉封一等侯爵;入祀賢良祠;加恩子孫。」

  「嗯!」慈禧太后毫不考慮的答說:「完全照樣好了。」

  「是!」瞿鴻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:「不過,李鴻彰是由伯爵晉封侯爵,榮祿的情形不同。」

  「他不是世襲雲騎尉嗎?」慈禧太后問:「世襲是晉封男爵不是?」

  「可以晉封一等男。」

  「那就照規矩辦好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瞿鴻璣又請旨:「賜奠是否派恭親王?」

  「總不能派醇親王吧?」

  醇親王載灃是榮祿的女婿,而奉旨賜奠,只灑酒,不跪拜,親族反倒要叩謝「欽差」,那不是開死人的玩笑?瞿鴻璣一時失檢,碰了個軟釘子,不過他覺得有不明白的事,還是要問。

  「加恩子孫這一節,各人情形不同。榮祿嗣子良揆應如何加恩之處,請皇太后、皇上的旨。」

  一聽這話,慈禧太后微有怒容,「我聽說良揆很不孝,胡亂揮霍,不務正業,讓他襲爵,已經便宜他了!」她略停一下說:「這一節先擱下,等榮祿的遺折遞了來以後再說。」

  ※ ※ ※

  當軍機入見時,李蓮英抽空到了奕劻那裡,臉有戚容,因為他算是跟榮祿共過患難的。當已成庶人的「端郡王」載漪,仗著義和團幾乎要逼宮時,只有他跟榮祿兩人,內外相維,多方設法保護慈禧太后的地位與尊嚴。回想當時的焦憂苦況,自不免傷感。

  「聽說李中堂出事的時候,老佛爺還哭了一場。這一次榮中堂去世,」奕劻很謹慎地說:「總不免也有點兒傷心吧?」

  「那是一定的。」

  「皇上呢?暗底下很痛快吧?」

  李蓮英搖搖頭,「看不出來。其實,」他說:「這幾年皇上倒不怎麼恨榮中堂了。」

  「是恨他?」奕劻用拇指和食指,圈起一個圓形。

  「那大概是解不開的冤家了!」

  奕劻多少有些心驚,不由得問:「我聽說皇上在西安,沒事畫一個王八,上面寫上袁某人的名字,再又把他撕得粉碎。

  有這話沒有?」

  「怎麼沒有?」李蓮英詫異地問:「王爺為什麼問起這些陳芝麻、爛穀子的老話?」

  「隨便聊聊。」奕劻從抽斗中取出來一個紅封袋,臉色不變的說:「最近有人送了一筆款子,你分點兒去花。」

  說著,將紅封袋往對方手中一塞。這不是頭一回,李蓮英亦就老實收下,而且還抽出銀票來看了一下。

  一看動容了,竟是十萬兩!「王爺,」他將紅封袋放在桌上,「是誰送的?」

  問誰所送,是問誰有事請托,或者升官,或者調缺,或者免禍。數目不小,所求必奢,李蓮英是怕辦不到,壞了「招牌」,所以不能不出語慎重。

  奕劻當然懂他的意思,沉吟了一會說:「就算我送你的好了。」

  一聽這話,李蓮英即時眉目舒展,抓起紅封往懷中一塞,笑嘻嘻地說:「謝王爺的賞!」

  見此光景,奕劻大為寬心,說了句:「有消息,你送個信給我。」

  「那還用說嗎?」李蓮英眨著眼睛想了一下說:「西洋新出一種首飾,看起來是個戒指,掀開戒面,裡頭安著一個個表。

  這玩意,王爺見過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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