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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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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太后略想一想答說:「這件事我還弄不太清楚。果然如你所說的,自以停辦為宜。你跟戶部商討之後,具折奏請好了。」 「是!」 「袁世凱,你向來會練兵,照你看如今練新軍,要多少時候才能練得象個樣子?」 這話很難回答。袁世凱想了一會答說:「用兵以教將為先。各省兵制不一,軍律不齊,糧餉有多有少,槍械有新有舊,士氣有好有壞,操練有勤有惰。平時聲息不相通,到打仗的時候,勝敗就各不相顧了。所以練兵之法,以統一兵制,劃一教練為扼要之圖。如今訓練新軍,只有北洋跟湖北,已具規模,臣的意思先由各省選派將弁頭目,到北洋、湖北學習操練,逐漸推廣,早則三年,遲則五年,可以象個樣子了。不過,」他突然一轉,聲音提高,「兵學精深,各國都把它當作身心性命之學,斷斷乎不是一兩年可以見效的,而且還要各樣湊手,有一處呼應不到,就會大受影響!」 「喔!」慈禧太后很注意地問:「你說要各樣湊手,是那幾項事情呢?」 「首先是餉,足食則足兵。其次,象電報、輪船、鐵路等等,都跟兵事有關,如果調度不靈,一切都無從談起了。」 「這話倒也是。戎機貴乎迅速,電報是很要緊的,輪船、火車,運兵運械亦非聽調度不可。如今鐵路剛在開辦,張之洞力保盛宣懷,他也很能幹,就讓他仍舊辦下去。電報局原定了要收回官辦,招商局更是早就有了規模,亦不妨商量,看還是官辦,還是官督商辦。」慈禧太后又問:「這趟你在上海跟盛宣懷見面談了些什麼?」 「是談的電報局跟招商局,他說電報可以收回官辦,招商局是商股。言下之意,還不肯交出來。其實所謂商股,也就是幾個人的股子,自辦至今,二十年的工夫,坐享其成,早就發了大財。如今國步艱難,他們也該知恩圖報才是。」 「是啊!我也聽說了。」慈禧太后沉吟了一會說:「你跟榮祿去商量,國家的利益,不能只肥了幾個人。」 「是!」 「再有件事,聽說在日本的留學生,風氣很壞,派到日本去學陸軍的將弁,會不會也跟他們在一起鬧事?」 「不會!」袁世凱答說:「這一次派到日本士官學校留學的,除了宗室良弼之外,其餘都是勳臣名將之後,世受國恩,忠實可靠,不會不知輕重。」 慈禧太后點點頭問:「倒是那些人啊?』 於是袁世凱就記憶所及,報了幾個名字:據說是岳武穆的後裔,雍正年間的名將岳鐘琪之後嶽開先;嘉道間川陝湘鄂有名的提督羅思舉之後羅澤暐;當過貴州提督,在雍正年間入覲被派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哈元生之後哈漢章;十來年前當河道總督的許振禕的孫子許崇智;長江水師提督程文炳的兒子程堯章;毅軍統領馬金敘的兒子馬毓寶等等。報完了名字,袁世凱又說:「既承慈諭,臣自當格外留心,加意管束,倘有出軌的行為,勒令休學,調回來察看。」 接下來便談兩宮明年初春謁西陵一事。慈禧太后對蹕路、行宮的情況,問得相當仔細。袁世凱有個很深刻的印象,原以為專為謁陵,順道遊觀的想法,完全錯了!其實,是借謁陵為名,要好好去逛一逛。 ※ ※ ※ 回到北洋公所,已有好些訪客在等候,袁世凱按照官秩、關係,依次接見,最後留下兩個人,一個叫吳重熹,一個就是盛宣懷派在京裡專為伺候慈禧太后的陶蘭泉。他的正式職司是蘆漢鐵路駐京事務局的坐辦,但兼差卻更重要,頤和園的電燈歸他管理。 袁世凱先接見陶蘭泉,他的來意,當然知道。盛宣懷是蘆漢鐵路的督辦大臣,但由京城至蘆溝橋,以及由高碑店經易州到西陵所在地梁各莊的兩段支路,另委胡襢芬督辦,而由北洋另設鐵路局管理。所以這一次謁陵,鐵路上辦差,與盛、袁二人都有關係,陶蘭泉來謁,必是談此公事。 「花車已經預備了。」陶蘭泉說道:「請示大帥,一輛花車到底,還是到了高碑店換車?」 袁世凱心想,如果花車到底,風光都叫盛宣懷占盡,自己豈不落下風。但身為疆臣領袖,不能有公然獻媚慈禧太后的表示,所以這樣答說:「這一層,我還不甚了了,請你跟梁局長接頭。」梁局長名叫梁如浩,他是北洋所委的鐵路局長,專管那兩段支路。 「督辦有電報來,北洋是地主,一切要請示大帥,將來花車佈置妥當,要請大帥親臨檢視。」 「好!到時候我一定來看。」袁世凱說:「上次到上海,順便去吊了盛督辦老太爺的喪,盛督辦熱孝在身,雖未開缺,想來不會進京來辦大差吧?」 「雖未開缺」四字,已是諷刺,問到不能來京辦大差,更是有意堵路。陶蘭泉明白他的用意,也知道盛宣懷已作了決定,準備活動李蓮英特降懿旨。召盛宣懷北上,不能吉服,自不能入覲,但在途中如保定等地,不妨准用素服接駕。只是這話不便說破,陶蘭泉便推作不知,一句話「不曾聽說」,便敷衍過去了。 於是袁世凱將梁如浩找了來,囑咐他跟陶蘭泉細細商量,隨即端茶送客。接著接見最後一位訪客吳重熹。 這吳重熹是廣東海豐人,翰林出身,做過河南陳州知府。袁世凱考秀才雖然落榜,但在府試時卻是名列前茅,就是這位「吳太守」所識拔。這在未青一衿的袁世凱,亦不無知遇之感。因此,總想報答報答這位「老師」。 誼屬師弟,職位上卻大有高低。吳重熹是三品京堂,與總督還有一大段距離,而且府試的師生,不比鄉、會試的師生,所以吳重熹初次應邀,是穿了公服來的。袁世凱關照:「請吳老師換了便衣,內客廳見面。」 不在簽押房或花廳,而在內客廳以便衣相見,便表示不敘官階,不過,吳重熹聽說過他跟「張狀元」的故事,稱呼一改再改,愈改愈亢,所以儘管袁世凱口口聲聲叫「老師」,但仍舊稱他「宮保。」 「老師精力倒還健旺。」 「託福、託福!」吳重熹拱拱手說。 「老師在上海的熟人多不多?」 「這個……,」吳重熹不知他的用意何在,老實答道:「只有廣東同鄉。」 「對了!在上海廣東人很多。那就行了!」袁世凱問:「不知道老師願意不願意到上海去?」 這當然是有差使相委。吳重熹精神一振,「願意,願意!」 他說:「宮保如有相委之處,理當效勞!」 「老師言重了!我是在想,老師辛苦一輩子,也應該有個比較舒服的差缺,眼前有個機會,不知老師肯不肯屈就?」 吳重熹大喜,急急答說:「肯!肯!肯!」 於是袁世凱說明這個機會。電報局收回官辦,自然仍歸北洋,事先已經說好,派袁世凱為電政督辦大臣,主持接收,這得找個副手,打算奏請以吳重熹為會辦大臣,常駐上海去「當家」。 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,但吳重熹欣喜之餘,不免惴惴,怕自己跟盛宣懷打交道,不是對手。這一層袁世凱當然會想到,對「老師」另有「指示」。 「辦事我另外有人,老師無為而治好了。不過,老師千萬要記住自己的身分,是翰苑前輩,如盛杏蓀不安分,盡不妨拿他教訓一番。」 「好,好!我懂了。」 等送走吳重熹,已是午後兩點鐘,慶王府已三次派了人來催請,說是「王爺等袁大人去吃飯」。可是袁世凱還不能應約,因為他心知此一去必得到晚方回,怕榮祿有事找他,所以先要去打個轉。 在病假中的榮祿,對於軍國大事及宮廷瑣屑,仍舊無不深知,因為軍機章京及太監之中,他佈置著耳目,自會報來。這天一見袁世凱就說:「召見的工夫不小,太后好久沒有這樣子了。」 「是的,召見了三刻鐘。」袁世凱將奏對的經過,扼要的敘述了一遍。 「很好!」榮祿點點頭又問:「你是從慶王府來?」 「還沒有去過。」 「那,就不留你!你該去一趟。咱們明天再談。」 有此一句話,袁世凱才能從從容容地去見慶王奕劻。見面自然先道歉,然後與載振敘話,拉著手絮絮不斷地,問他最近看了些什麼書?又勸他少跑馬,有機會到外洋走走。那種殷勤關切,就仿佛長兄對待鍾愛的幼弟。 慶王看在眼裡,忽然有了個主意,初想很好,再想亦沒有什麼大關礙,便在入席之先,說了出來。 「慰庭!」他指著載振說:「他很不懂事,全靠你帶著他。彼此相知有素,我就老實說了,你得拿他當你的同胞手足看待!」 「這何用王爺囑咐,我一直拿貝子當自己人看待的。」 「不!這還不夠。」奕劻略停一下說:「慰庭,或者你還沒有懂我的意思。我跟令叔是一輩的人,你跟載振就是弟兄,你們換個帖吧!」 袁世凱頗有意外之喜,但口頭上不能不歉辭。「王爺,這不敢當!」他說:「貝子是天潢貴胄,何敢高攀?」 「說什麼高攀不高攀!滿漢通婚,尚且不禁,何況約為弟兄?若說高攀,載振有你這麼一個疆臣領袖的哥,倒真是高攀了。」 「王爺這麼說,我如果再違命,就是不識抬舉了。不過,」袁世凱陪笑說道:「尊卑之禮,究竟不可全廢,不妨有手足之實,而不必居兄弟之名,稱呼不改吧?」 奕劻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我們旗人,原有國禮、家禮之分,在外頭人面前,稱呼可以不改。私下就不同了!載振,你給你四哥倒杯酒!」 「是!」載振在銀盃中斟滿了酒,恭敬而親熱地捧過去:「四哥,你幹了這個。」 「多謝!多謝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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