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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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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啟駕,新豐打尖,零口鎮駐蹕,供應依舊草率異常,入夜殿上竟無燈燭。而夏良材總算讓升允找到了!「好啊!夏大老爺!」升允氣得發抖,「從古到今,你這個縣官是獨一份,真正讓我大開眼界!」 「良材該死!不過死不瞑目。」夏良材哭喪著臉說:「實在是連日王公大臣的護衛隨從,一班來、一班去,要這樣,要那樣,不由分說,把預備的東西搶光了。第二天再預備,還是搶光。地方太苦,時間倉促,實在沒法子再預備了。」 「你說的是真話?」 「不敢撒謊。」 「你倒說,是那些王公大臣的護衛隨從,敢搶為兩宮預備的供應?」 「官卑職小,不認識,而況來的人又多。」夏良材答說:「橫豎縣裡總是革職的了,求大人不必再問了吧!」 「哼!」升允冷笑,「你以為丟了官兒就沒事了?沒那麼便宜。」 說完,升允將袖子一甩,連端茶碗送客的禮節都不顧,起身往裡就走。夏良材如逢大赦似地,踉蹌退出,仍舊躲在一個幕友的寓處,只待兩宮一啟鑾,隨即打點行李,靠那兩萬多銀子回湖北吃老米飯去了。 升允那知他是怎樣的打算?想起還該責成他辦差,卻又找不到人了。升允這一氣非同小可!一面連夜繕折,預備第二天一早呈遞,一面派人四下找夏良材,牙齒咬得格格響地在盤算,要怎麼樣收拾得他討饒,才能解恨。 結果找了半夜也沒有找到夏良材,而榮祿卻派人來找升允了。一見面就問:「鎮裡可有好大夫?」 升允抬頭一望,只見榮祿滿面深憂,眼眶中隱隱有淚光,不由得驚問:「是……?」 「小兒高燒不退,偏偏又在這種地方。唉!」 升允知道榮祿只有獨子,名叫綸慶,字少華,生得穎慧異常,只是年少體弱。如今忽發高燒,看來病勢不輕,就怕這零口鎮沒有好醫生。 這樣想著,也替榮祿著急,無暇多問,匆匆說道:「我馬上去找。」 醫生倒有,不是什麼名醫,病急也就無從選擇,急急請了去為綸慶診脈。時已三更,轉眼之間,便得預備啟駕,升允無法久陪,急急趕到宮門伺候。 到得天色微明,兩宮照例召見臣工,第一起便叫升允。料想有一番極嚴厲的訓斥,所以升允惴惴然捏一把汗,進得屋去,連頭都不敢抬,行過禮只俯首跪著,聽候發落。 「這夏良材是那裡人?」非常意外地,竟是皇帝的聲音。 「湖北。」升允簡短地回答。 「你摺子上說:『該縣輒稱連日有冒稱王公僕從,結党攫食』,到底是冒充,還是故意指他們冒充?」 有沒有這回事,在疑似之間,但即使真有其事,奏報非說冒充不可。否則不定惹惱了那位王公,奏上一本,著令明白回奏,究竟是那些王公的「僕從結党攫食」?這個亂子就鬧大了。所以升允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確是冒充。」 「冒充就該查辦!我看那縣官是藉口搪塞,這樣子辦差,不成事體,革職亦是應該的。」 「算了,算了!」慈禧太后接口說道:「論起來,當差這樣荒唐,原該嚴辦。不過這一辦,一定會有人誤會,以為朝廷如何如何地苛求!我們娘兒倆也犯不著落這個名聲。我看,加恩改為交部好了。」 這是慈禧太后與皇帝商量好的,有意如此做作,藉以籠絡人心。而在升允,卻是大出意料,這樣便宜了夏良材,也實在於心不甘!不過,表面上亦還不能不代夏良材謝恩。 「慈恩浩蕩,如天之高,真正是夏良材的造化。」升允磕個頭說:「奴才督率無方,亦請交部議處。」 「姓夏的亦不過交部,你當然更無庸議了。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不過,以後可再不准有這樣荒唐的事了!」 「是,是!奴才亦再不敢大意了。」升允想想氣無由出,遷怒到李紹芬頭上,「這夏良材是藩司李紹芬的同鄉,保他署理臨潼,原說怎麼怎麼能幹,那知道是這樣子不成材!」 「李紹芬不是署理巡撫嗎?」 「是!」 「他這樣子用私人,誤了公事,我看,」慈禧太后微微冷笑:「他的官兒,只怕到藩司就算頂頭了。」 聽得這話,升允心裡才比較舒眼。跪安退出,一面照料車馬,一面等候消息。不久,軍機處就傳出來一道明發上諭,說是「此次回鑾,迭經諭令沿途地方官,於一切供應,務從儉約,並先期行知定數。內監人等及扈從各官,亦均三令五申,不准稍有擾累情事,朝廷體恤地方之意,已無微不至。乃該署縣夏良材于應備供應,漫不經心,藉口搪塞,多未備辦。所有隨扈官員人等,不免枵腹竟日,殊屬不成事體。以誤差情節而論,予以革職,實屬咎有應得。朕仰承慈訓,曲予優容,著加恩改為交部議處,升允自請議處,著從寬免。」 正看到這裡,發覺眼前有人影晃動,抬頭一看,氣就來了,是夏良材。 「夏大老爺,」升允繃著臉說:「該給你道喜吧?」 「都是大人成全!」夏良材跪下來道謝:「如果不是大人代求,縣裡不會這麼便宜。」 「不是,不是!你別弄錯。」升允亂搖著手說,「我沒有替你求情,你用不著謝我,你該去謝你的同鄉李大人,他的前程讓你兩萬七千兩銀子賣掉了!」 此言一出,夏良材面如死灰。升允到此才算胸頭一暢,長長地舒口氣掉頭而去。 ※ ※ ※ 兩宮到達鄭州,接到電報,李鴻章病歿。追念前勞,慈禧太后痛哭失聲。第二天召見軍機,擬定撫恤的上諭:「大學士一等肅毅伯直隸總督李鴻章,器識湛深,才猷宏達。由翰林倡率淮軍,戡平發撚諸匪,厥功甚偉,朝廷特沛殊恩,晉封伯爵,翊贊綸扉,覆命總督直隸,兼充北洋大臣,匡濟艱難,輯和中外,老成謀國,具有深衷。去年京師之變,特派該大學士為全權大臣,與各國使臣妥立和約,悉合機宜。方冀大局全安,榮膺懋賞。遽聞溘逝,震悼良深!李鴻章著先行加恩照大學士例賜恤,賞給陀羅經被,派恭親王溥偉帶領侍衛十員,前往奠醊,予諡文忠,追贈太傅,晉封一等侯爵,入祀賢良祠,以示篤念藎臣至意。其餘飾終之典,再行降旨。」 「李鴻章留下來的缺,奴才等公同擬了個單子在這裡,請旨簡放。」榮祿將一張名單,呈上禦案。 這一次慈禧太后就不再讓皇帝先看了。名單上擬的是:「王文韶署理全權大臣。袁世凱署理直隸總督;未到任前,命周馥暫行護理。張人駿調山東巡撫。」看完,慈禧太后說一聲:「就這樣辦。」卻緊接著又問:「皇帝有什麼意思沒有?」 名單遞給皇帝,一看袁世凱又升了官,心裡非常難過。儘管整日無事,拿紙筆劃一隻烏龜,背上寫上「袁世凱」的名字,消遣完了又撕掉,何嘗能消滅得胸中的這口惡氣? 既然慈禧太后已作了裁定,他還能說什麼?只言不發將名單遞了給榮祿。 慈禧太后卻還有話:「這山東藩司張人駿,可是張之洞一家?」 「不是張之洞一家。張之洞是南皮,他是豐潤。」 「張佩綸不是豐潤嗎?」 「是!」榮祿答說:「張人駿是張佩綸的侄子。」 「原來他們是叔侄!」 聽慈禧太后有惘然若失之意,仿佛懊悔做錯了一件事,榮祿知道是因為她對張佩綸還存有惡感的緣故,覺得不能不替張人駿稍微解釋一下,免得已籌畫好了的局面,有所破壞,又得費一番手腳。 「張家是大族,張人駿年紀比張佩綸大。他是同治七年洪鈞那一榜的翰林,張佩綸比他還晚一科。」 「喔!」慈禧太后問:「他的官聲怎麼樣?」 「操守不壞。」榮祿又說:「如今大局初定,袁世凱調到直隸,張人駿由藩司坐定,駕輕就熟,比較妥當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就這樣好了。」慈禧太后又問:「奕劻那天可以到?」 「大駕到開封,他亦可以到了。」 ※ ※ ※ 兩宮與奉召而來的慶王奕劻都是十月初二到開封的。慶王於中午先到,兩宮早晨八點鐘自中牟縣啟蹕,中午在韓莊打尖,下午四點鐘駕到行宮。 開封行宮,已預備了好幾個月,加以經費充裕,所以比西安行宮還來得華麗寬敞,已頗有內廷氣象。慈禧太后看在眼裡,胸懷為之一暢,但一到見了慶王奕劻,卻又忍不住垂淚了。 「宮裡怎麼樣?」 「宮裡很好,一點沒有動。」奕劻答說:「奴才當時奉旨回京,聽說各國軍隊分段駐兵,大內跟後門一帶歸日本兵管,奴才隨即派人去找日本公使,跟他切切實實交涉了一番。總算日本公使很尊敬皇太后、皇上,跟奴才也還講交情,所以看守得很好。各國兵弁進宮瞻仰,定有章程,不准胡來,人到乾清門為止,不准再往裡走了。」 這番「醜表功」,大蒙讚賞,「真難為你!」慈禧太后說:「當時京城亂糟糟,我實在不放心你回去,可是除了你,別人又料理不下來!」 慶王奕劻少不得還有番效忠感激的話。然後接談李鴻章,談京中市面、洋人的情形,當然,最要緊的是談各國軍隊的撤退。 「皇太后萬安!」奕劻用極有把握的語氣說:「自和約一畫押,各國使臣的態度都改過了,對我皇太后,皇上仍如從前那樣,十分尊敬。鑾駕到京,不但洋兵早已撤退,各國使臣還會約齊了來接駕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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