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五八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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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有某京員家書雲:「王協揆現住軍機處,不復下班。太后不日將西遷。京中米價每石漲至二十五兩。張樵野侍郎,被人指為通俄,故奉旨正法。尚書立山之下刑部,系因拳匪奏其吃教之故。」 「團匪攻營口租界,華兵又助之,交戰竟日,俄國炮船二艘,以炮擊營口城,華人及道台以下各官,均沿河逃去,俄兵與各西人,均無死傷。」 「聞人言,前直隸藩司廷方伯奉內召之命進京時,被團匪拘獲,欲加殺害,再三求解始得釋。惟謂之曰:『我之權力只能及涿州,過此以上,爾之性命,尚未可保』雲。」 半張舊報中,所記載的只是這麼幾條「京中通信」,此外就是官署的告示,商號的廣告,珍妃不管它,只是翻來覆去地看「京中通信」。 「初九?」她自言自語,「應該是七月初九,一個多月前,還談不上西遷!」 轉念到此,自己覺得很得意,因為報上也說太后將西遷,足以證明自己的判斷正確。 ※ ※ ※ 「壽兒啊壽兒!」瑾妃容顏慘澹地說,「你怎麼闖這麼一個大禍!倘或落到外人手裡,反正,我陪著你死就是了。」 「主子!」壽兒急得「哇」地一聲哭了出來,「奴才恨不得馬上就死!」 「你死了也沒用。看造化吧!」 ※ ※ ※ 造化弄人,偏偏這張紙條是為崔玉貴手下的親信太監小劉撿到了。打開來一看,嚇一大跳,趕緊很仔細地照原來的疊痕,重新折好。 等崔玉貴一回宮,小劉忙不迭地將那紙條送了上去,由於神色嚴重,崔玉貴便問:「什麼玩意?」 「我說不上來,反正總有場大禍!」 崔玉貴嚇了一大跳,待動手去拆那紙條,卻又為小劉一手按住。崔玉貴不悅,呵斥著說: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 「二總管,你先別拆,等我告訴了你,你再拿主意。」小劉是放得極低的聲音:「這張紙,你看清楚了,是張洋紙,裡面是洋鉛筆寫的字,只有一行『設法留皇上在京,主持和議。』」 一聽這話,崔玉貴毫不遲疑地把紙條拆開,細看果然是這麼一行字,而且稍加辨認就看出來了,是珍妃的筆跡。 「這張紙那兒來的?」 「在符望閣西面牆外撿的。」 「是你?」 「是!」小劉說:「也真奇怪!我都有一個多月沒有打那兒經過了,今天心血來潮,想去看看,誰知道就撿了這麼一張紙。」 「好!小子,你有造化。」 說完,崔玉貴直奔樂壽堂。其時已經下午五點鐘,雖然初秋的白晝還很長,太陽尚未下山,可是按規矩,宮門已應關閉下鑰,只為慈禧太后這天第八次召見榮祿,所以宮門未閉,而崔玉貴亦必得等榮祿走了以後,才能見到慈禧太后。 這一等等了有半個鐘頭,榮祿辭出,而宮門依然未閉,說是還要召見載漪。趁這片段空隙,崔玉貴直趨慈禧太后御座左右,請安說道:「奴才銷假。」 「你回來了!外面怎麼樣?」 「可不大好!」崔玉貴答說:「街上沒有什麼人了!聽說洋兵是打東面來。」 「那還用你說,從通州過來,當然是打東面來。」 碰了個釘子的崔玉貴,心裡格外有警惕,「老佛爺這會兒可有工夫?」他很小心地說:「奴才有事回奏,這件事三言兩語說不完。」 「你說吧!」 「是,奴才先請老佛爺看樣東西。」 等崔玉貴將那張紙條拿出來,慈禧太后一看是洋紙,便連想到皇帝,臉上立刻就縮緊了。 及至看完,慈禧太后的神色大變,嘴角與右眼牽動,太陽穴的青筋突起,那副心血上沖的怒容,在見過不止一次的崔玉貴,仍然覺得十分可怕。 「這張紙是那兒來的?」 「劉玉撿到的。」劉玉就是小劉,「在符望閣西牆根撿的。」 「你說,是怎麼回事?」 「奴才不敢胡猜!」 「誰要你胡猜?」慈禧太后沉著臉說:「你就不查一查嗎?」 「奴才得請老佛爺的旨,不敢胡亂動手。」 這句話答得很好。慈禧太后點點頭,臉色又變了,這一次變得十分陰沉。而就在此時,太監來報,載漪已經奉召而來,在外候旨。 「讓他回去吧!」慈禧太后厭煩地揮一揮手,接著又問:「蓮英呢?」 等將李蓮英找了來,慈禧太后將紙條交了給他,並由崔玉貴說明經過,然後問他的意見。 「老佛爺不必當它一回事!這會兒也沒有工夫去理這個碴兒,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。」 李蓮英一向言不虛發。要說了,慈禧太后總會聽從,即或有時意見相左,慈禧太后亦會容忍。誰知這一次竟大為忤旨! 「哼!我不知道你安著什麼心!你沒有工夫你走開,別在我跟前胡言亂語!」 這幾句話,在慈禧太后訓斥載漪之流,算不了一回事,對李蓮英來說,就是「嚴譴」。他不敢多說,碰個頭悄悄兒退了下去,心裡卻頗為自慰,輕輕易易地脫出了漩渦,可以不至於做出任何對不起皇帝的事。 由於李蓮英的被責,激發了崔玉貴的雄心,久屈人下,當了多少年的「二總管」,這一回自覺有取李蓮英的地位而代之,成為「大總督」的希望了。 「人逢喜事精神爽」,因而也就「福至心靈」,一下子把這件事想通了,「事情明擺在那兒,」他說,「有人寫了這張紙條,托人帶給另一個人,受託的人,把這張紙條弄丟了。鬼使神差讓劉玉撿到了,真是老天爺有眼!」 「嗯!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那兩個人是誰呢?」 「一個是……」崔玉貴毅然決然地說出口來:「珍主子。」 「字跡不錯吧?」 「不錯!」 「不知道什麼時候掉的?」 「一定是今天。紙條還很乾淨,再說,隔一天也早就掃掉了。」 「你派人到永和宮去看看,我等著你回話。」 崔玉貴派了個很機警的太監去打聽動靜,回來報告:永和宮一定出了事,上上下下都哭喪著臉。有個叫壽兒的宮女,被三四個宮女輪班看守著,屋子外面還有太監守衛,說是怕壽兒尋死。 「那就是了!」崔玉貴立即奔回樂壽堂覆命,同時建議,召瑾妃來詢問。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不必!永和宮的,為人老實。 她不知道這回事!」 「這,奴才就不明白了。」 「如果她知道,就不怕傳信的人上吊,那不就滅口了嗎?照現在看,她們都不知道內中寫的什麼,只是怕傳信的事發覺,我會查問,所以不敢讓傳信的人尋死!」 「是!」崔玉貴心悅誠服地說:「老佛爺聖明。」 話到此處,慈禧太后就不再說下去了。顯然的,對於瑾妃,她是諒解的,至於珍妃的「罪孽」是更深重了!崔玉貴猜想,慈禧太后此刻是考慮處置珍妃的辦法。 其實,如何處置珍妃,在慈禧太后看並不是一件很為難的事,她是在考慮自己的行止。這一天召見榮祿八次,反復商量的,就是走,還是不走?經過八次的垂詢,她一時未曾想到的疑問,以及榮祿起初不肯明說的話,差不多都被發掘出來了。然而她並未完全被榮祿說服。 榮祿一再力言的是:「聖駕萬萬不可出巡!應請當機立斷,施行安民的辦法。非將載漪等人置諸重典,不足以挽危局而贊大猷,釋群疑而彰慈仁。」談到「出巡」的地點,榮祿表示,不論熱河行宮,或者一度提到過的山西五臺山,皆非樂土,因為若不議和,則我能到,洋人亦能到,而如決心議和,則眼前即可設法謀求停戰,根本不必「出巡」。 如果慈禧太后真的要走,榮祿已經聲明,潰兵滿地,號令不行,萬一驚了駕,他只有徒呼奈何。倒不如深居禁城,反來得安全。那時他會親自擔任守衛大內,保護聖躬之責。至於議和一事,李鴻章與張之洞已分別奉派為頭、二等全權大臣,在上海與漢口跟洋人談判時,得以便宜行事,很快便可停戰。在京師,榮祿認為奉懿旨賜瓜果食物,已留下很好的轉圜的餘地。最後榮祿還留下一著棋,撤走甘軍以後,趁使館洋兵疲憊鬆懈之際,劫持各國公使,逼得洋人非和不可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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