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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六


  「決不能闖那麼一場大禍!一闖出來,大清朝的江山就完了!」榮祿緊閉著嘴想了一會,用低沉的聲音說道:「蓮英,保護老佛爺跟皇上,就靠你我兩個了!我今天就調好手來守甯壽宮。不過,你得奏明老佛爺,下一道懿旨給我,未得老佛爺准許,誰也不准進宮,倘有不遵,不管什麼人,格殺不論!」

  李蓮英想一想問道:「穿團龍褂的也在內嗎?」

  服飾的規矩,郡王以上的補服,是團龍褂,貝勒就只准繡蟒,不准繡龍。李蓮英這一問,顯然是指端王而言,榮祿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對了,一概在內。」

  剛談到這裡,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奔了來說:「李大叔,你老請吧!老佛爺在問了。」

  「大概有事找我。中堂,你索性請等一會兒,我上去看情形,就把剛才說的那件事,辦出個起落來。」

  等他走不多久,只見剛才來回話的那個小太監,又是匆匆奔了來,向榮祿來報,慈禧太后立等召見。跟著走到樂善堂,李蓮英己迎在東暖閣外,悄悄告訴他說,慈禧太后聽說他來了,神色之間很高興,看樣子有許多話要說,是個進言的好機會。

  榮祿點點頭,略微站了一下,將慈禧太后此時的心境,揣摩了一番,方始入內。

  「你總聽說了吧?什麼儀制,什麼規矩,全都談不上了!」

  「奴才死罪!」榮祿似乎悲憤激動得聲音都變過了:「奴才只恨自己心思太拙,象這種無法無天的事,應該早就想到了的!」

  「誰想到,端王……,」慈禧突然頓住,好一會才很快地說:「你知道的,我做事向來不後悔,也不必去提他了!蓮英跟我回,說你要我寫張字給你?」

  「是!」榮祿答說:「雖然有懿旨,奴才也不能魯莽。」

  「這話說得對了!我可以寫給你。拿朱筆來!」

  於是,李蓮英親自指揮太監,端來一張安設著朱墨紙筆的小條桌,擺在慈禧太后面前,照榮祿的意思,寫下一道朱諭:「凡內廷、西苑及頤和園等處,著榮祿派兵嚴密護守,非奉懿旨召見,不准闖入。倘或勸阻不聽,不論何人,均著護守官兵權宜處置,事後奏聞。特諭。」正中上方,鈐上一枚一寸見方的玉印,七個朱文篆字:「慈禧皇太后御筆」。

  於是,李蓮英又權充頒詔的專使,捧著朱諭,南面而立,輕喊一聲:「接懿旨!」

  榮祿膝行兩步,磕完頭,接過朱諭,仍舊雙手捧還李蓮英,讓他暫且供奉在上方,才又說道:「奴才謹遵懿旨,傳示王公大臣,諒來沒有人再敢無禮。」

  「你瞧著辦吧!」慈禧太后又加了一句:「皇上也得保護!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這個局面,」慈禧太后很吃力地說:「照你看到頭來是怎麼個樣子?」

  榮祿不即答言,低下頭去,抑鬱地說了一句:「奴才不敢說。」

  「是不敢說,還是不敢想?」

  「是!老佛爺聖明,奴才不敢說,也不敢想。依奴才看,將來怕是要和都和不下來。」

  慈禧太后倏然動容,好一會,臉色轉為平靜了,「你打電報給李鴻章,」她說:「問他,要怎麼樣,他才肯來?」

  榮祿很快地答說:「第一、停攻使館;第二、降旨剿滅拳匪。不過,這是一個月以前的話。」

  「一個月以前,」慈禧太后略微遲疑了一下,終於將一句話說完:「我還能作主。」

  榮祿悚然而驚!竟連慈禧太后自己都已承認,已受挾制,不能自主,這是件何等可怕之事?當然,他是不甘於承認有這樣的事實的,大聲說道:「現在,一切大事也還是老佛爺作主!」

  慈禧太后的臉一揚,緊閉著嘴沉吟,好一會才說:「你的話不錯,我不作主,還有誰能作主?不過,也不能說怎麼就怎麼。如今先談李鴻章,我想先開了他的缺,讓他在廣州待不住,那就非進京不可了!」

  這個想法的本意,與榮祿的打算不謀而合,但做法大不相同,「回老佛爺的話,」他說:「如果開缺,著令李鴻章進京陛見,恐怕於他的面子上不好看。」

  「當然是調他進京。你看,是讓他到總理衙門,還是回北洋。」

  「回北洋!」榮祿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李鴻章的威望到底還在,讓他回北洋的上諭一發,于安定人心一節,很有點好處。」

  「好!就這麼辦。裕祿太不成!」慈禧太后提出一種顧慮:「就怕他趁此推諉,天津的防務,越發難了。」

  「是!」榮祿答說:「不過宋慶已經到了天津,先可以頂一陣。」

  「那要在上諭裡面,格外加一句。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李鴻章能不能借坐外國兵船?總之,他得趕快來!越快越好!」

  「是!奴才一下去,就發電報。」

  「各國使館的情形怎麼樣?」慈禧太后問:「昨天載瀾跟我說,拿住好些漢奸,偷偷兒地運糧食給使館,都給殺了。又說,要不了多少日子,困在使館裡的洋人,就得活活兒餓死。當時我沒有說話,事後想想,這樣子做法可不大妥當。論朝廷的王法,就沒有把人活活餓死這一條。那怕大逆不道,淩遲處死,總也得讓犯人吃飽了才綁上法場。你說呢?」

  她的話還沒有完,榮祿已經磕下頭去,同時說道:「老佛爺真是活菩薩!洋人如果知道老佛爺是這麼存心,一定會感激天恩。奴才本來也在想,如果真的把洋人餓死,這名聲傳到外洋可不大好聽。不過,奴才不敢回奏。如今老佛爺這麼吩咐,奴才斗膽請旨,可以不可以請旨賞賜使館食物水果?」

  「這原算不了一回事,就怕有人會說閒話。」

  「明理的人不會說閒話!就算洋人是得了罪的囚犯,不也有恤囚的制度嗎?冬天給棉衣,夏天給涼茶。這是體上天好生之德,法外施仁,誰不稱頌聖明仁厚?」

  「說得有理。你就辦去吧!」慈禧特又叮囑:「催李鴻章進京的電報,趕緊發。你跟禮王、王文韶商量著辦,電報稿子不必送來看了。」

  這是軍機大臣獨自承旨,照規矩應該轉達同僚。時在下午,軍機大臣早已下值,榮祿便作了權宜處置,一面請王文韶到家,一面寫信告知禮王。等王文韶應約而來,榮祿已經親自將電旨的稿子擬好了。

  說知究竟,斟酌電旨,一共兩道。第一道是:「直隸總督著李鴻章調補,兼充北洋大臣。現在天津防務緊要,李鴻章未到任以前,仍責成裕祿會同宋慶,妥籌辦理,不得因簡放有人,稍涉諉卸。」

  第二道是專給李鴻章的:「李鴻章已調補直隸總督,著該督自行酌量,如能借坐俄國兵船,由海道星夜北上,尤為殷盼。否則,即由陸路兼程前來,勿稍刻延,是為至要。」

  「這道上諭,」王文韶問:「是廷寄,還是明發?」

  「當然是廷寄。」

  「我看是用明發好。」王文韶說:「第一道上諭沒有催他立即進京,反而會引起誤會。照規矩,臨危授命,必有督飭之詞,所以這一道上諭,要用明發,才能收安定人心之效。」

  「高見、高見!就改用明發。」

  「如果改用明發,指明借坐俄國兵船,似乎不大冠冕。」

  「那,怎麼改呢?」

  「不如用『無分水陸,兼程來京』的字樣。」

  「是!」榮祿提筆就改,改到一半,忽然擱筆:「夔老,我想不如用原文。借坐俄國船,說起來雖不大體面,另倒是有個小小的作用,第一、讓外省知道,朝廷並不仇視洋人,不然不會讓李鴻章坐洋人的船;第二、讓各國公使、領事去猜測,李鴻章已經跟俄國先說好講和了!這一來,態度也許會緩和。」

  「啊,啊!妙,妙!」王文韶大為讚賞:「我倒沒有想到,還有這樣的妙用在內。」

  「我也是無意間想到。」榮祿又說:「『無分水陸,兼程來京』這八個字也很好,不妨明天再發一道上諭,以示急迫。」

  說停當了,立刻就將兩道上諭發了出來,另外仍照原定的規制,抄送內閣明發。這一來,在「軍務處」的載漪、徐桐與崇綺自然都知道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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