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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六


  「嗯,嗯!」董福祥說,「端王倒問過我幾次,圍攻使館有沒有把握?我答得很含糊……」

  「不!」李來中搶著說道:「星公要答得乾脆,就說十天之內,必可攻下。」

  「行嗎?」董福祥困惑了,遲疑著說:「洋人有炮。」

  「咱們也有炮,是大炮。」

  「不錯,」董福祥說,「可是大炮歸榮中堂管著。」

  「嗐!」李來中皺著眉說,「星公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,到了那時候,星公奏請調用大炮,榮中堂敢不給嗎?」董福祥恍然大悟,「對,對!」他連聲說道,「如果他敢刁難,我就面奏,本來可以打下使館的,只是榮某不給大炮,戰事沒有把握。倘或失利,可別怪我。」

  於是,董福祥即時又趕到端王府,說奉旨回駐南苑,實由榮祿袒護洋人,暗中有妥協之意。如今遵旨與否,聽端王一言而決。又說,聯軍入京,已是兵臨城下,和戰大計,若再遷延不決,必受其殃,亦希望端王能夠切諫慈禧太后,早發明旨。

  「戰是一定要戰的。可恨的是,怕洋人的窩囊廢太多,上頭還不肯明詔宣戰。這該怎麼辦呢?」

  「有法子!」輔國公載瀾說,「咱們把事情鬧大,來教上頭不能不宣戰。」

  「這倒是個法子。」端王載漪點點頭。

  「此法甚妙!」董福祥心想,事情一鬧大,甘軍就可不撤,自己的面子立即便能保住,所以極力慫恿著說,「諒使館洋兵,不過幾百人,何足為懼?」

  「星五!」載漪鄭重問道:「如果要攻使館,你到底有沒有把握?」

  「怎麼沒有?至多十天。不過,這是就目前而言,等洋兵一增援,可就難說了!」

  「兵貴神速,原要掌握先機。」載漪似通非通地談論兵法,「如今大家都恨洋人,所謂哀師必勝,正宜及鋒而試。」

  就這時候,慶王來請載漪到總理衙門議事,他交代載瀾跟董福祥商量攻使館的一切細節,自己坐轎去赴慶王之約。

  見了面,所議的是兩件事,一是如何慰撫杉山彬之被戕,一是發照會慰問各國使館,不必因杉山彬的事件而恐慌,朝廷必能保護各國使館。

  「不能這麼說!」載漪大搖其頭。

  「那麼,」慶王低聲下氣地問道,「該怎麼說呢?」

  端王想了一下,昂著頭說:「第一,不必用什麼照會,『飭知』就可以了!第二,各國使臣在華,要安分守己,不准傳教,更不准袒護教民。所有拆毀教民的房屋及洋人所用的教堂,姑准自行備款興修。」

  聽此一說,在座的慶王跟步軍統領崇禮,面面相覷,半天作聲不得。比較還是崇禮敢言,「王爺,」他說,「傳教載在條約,跟洋人辦交涉,恐怕不能這麼魯莽。」

  「什麼叫魯莽?你倒想個不魯莽的法子我看看。如今有三千洋兵馬上要來攻京城了,你能讓他退兵嗎?」

  「老二,」慶王接口,「咱們這麼好言商量,正是要他退兵。」

  「如果不退呢?」

  慶王想了一下答說:「先禮後兵,亦未為晚。」

  載漪不響了,意思是勉強讓了步,於是總辦章京便提一句:「還有杉山彬的案子。」

  「那還管它!」載漪大聲說道:「咱們不問他們做奸細的罪名,就很客氣的了!」

  杉山彬是日本公使館的書記生,並非中國官員,出永定門去接應聯軍,是他分當該為之事,何得謂之「做奸細」?大家覺得他腦筋不清楚,無可理喻,只有保持沉默。

  「先辦一件事吧!」慶王作了個結論,「杉山彬那件案子,只有明天再說。」

  到了第二天,各行其是,朝廷連頒六道上諭,一道是「奸匪造作謠言,以仇教為名,擾及良善」,亟應嚴加剿辦。並著駐紮關外的宋慶,督飭馬玉昆一軍,刻日帶隊,馳赴近京一帶,實力剿捕。調馬玉昆進京,是想用他來代替董福祥,防守京城。

  一道是「日本書記生被害之案,地方文武,疏于防範,兇犯亦未登時拿獲,實屬不成事體,著各該衙門上緊勒限嚴拿兇犯」。意思是不承認杉山彬為甘軍所害。

  一道是「京師地面遼闊,易為匪徒藏匿,著步軍統領衙門、順天府、五城巡城禦史,一體嚴查,保護地面」。其中雖有「拳匪滋事」的字樣,但未明責義和團。

  又一道:據直隸總督裕祿奏報,有洋兵千餘將由鐵路進京。現在各國使館先後派來的兵,已有一千以上,足資保護,倘再紛至遝來,後患何堪設想?即將聶士成一軍全數調回天津,扼要駐紮,倘有各國軍隊,欲乘火車北行,責成裕祿設法攔阻。大沽口防務,責成原任天津鎮總兵,現任喀什噶爾提督羅榮光戒嚴,以防不測。最後特別警告:「如有外兵闖入畿輔,定惟裕祿、聶士成、羅榮光是問!」

  此外還有設法修復鐵路、電線,平抑米價等等上諭,都可以看出,朝廷的本意,在力求安定。對義和拳區分為拳民與拳匪兩種,安分的是拳民,滋事的便是拳匪,應該「嚴加剿辦」。而剿捕的任務,賦予在關外的馬玉昆,對現駐京師的董福祥及甘軍隻字不提,無異表示,甘軍與拳匪無別,不但不配負剿匪之責,甚至必要時甘軍亦當在被剿之列。

  「這都是姓榮的搞的把戲!」董福祥憤憤地說,「不把這個人打下去,咱們永出不了頭了!」

  「不然。」李來中很冷靜地,「關鍵是在太后身上,榮某人完全聽太后的,太后年紀大了,還不怎麼願意跟洋人翻臉。如果太后真的要打洋人,榮某人還不是乖乖兒聽著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最要緊的就是要想法子讓太後跟洋人翻臉?」

  「一點不錯!星公,你別忙,如今有個極好的機會,運用得法,足以改變大局。不過,先得大大地花一筆錢。」

  「要多少?」

  「起碼得一萬銀子。」

  「一萬銀子小事。」

  董福祥立即找了管糧台的來,當面囑咐,備一萬銀子的銀票,立等著要。甘軍的餉銀甚足,萬把銀子,取來就是,李來中收好了,悄然出營,直往八大胡同而去。

  到得賽金花所張豔幟的陝西巷,靠近百順胡同有家「清吟小班」,叫做「梨香院」,李來中一進門便問:「王四爺來了沒有?」

  「剛來。」夥計答說,「請到翠姑娘屋子裡坐。」

  「翠姑娘」花名翠兒,有個恩客叫王季訓,便是李來中要找的「王四爺」。一進了屋子,主客杳然,只聽得後面小屋中嬌笑低語,夾以喘息之聲,想來是王季訓正跟翠兒在溫存。

  見此光景,李來中正中下懷,急忙退了出來,向緊跟著來招呼客人的老媽子說:「你跟王四爺說,我在『醉瓊林』等他吃飯。」

  「坐一會,李爺!幹嗎這麼急匆匆地。」

  「不方便!」李來中笑一笑說,「回頭跟王四爺再一塊兒來。」

  說完,揚長而去。到了巷口的醉瓊林,挑了最偏裡,靠近茅房,沒有人要的一個單間坐下,點了兩樣菜,要了一壺酒,邊吃邊等,等一壺酒快完,方見王季訓施施然而來。

  「怎麼找這麼一個地方?」

  「噓!」李來中兩指撮唇,示意小聲些。

  王季訓會意,不再多說。等夥計遞上菜牌子來,悉聽李來中安排,酒菜上齊,夥計退出,順手放下了門簾,王季訓方始開口。

  「老李,你來得正好!我不方便去找你,急得要命。」

  「喔,有事?」

  「沒有別的事。翠兒一家老小從天津逃到京裡來了。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,反正這是個跟我要錢的題目。」

  「錢,你不用愁。」李來中取出銀票來,抹一抹平,擺在面前。

  王季訓伸頭一看,「好傢伙!」他說,「一萬兩!『四大恒』的票子。」

  一語未畢,李來中連連搖手。王季訓知道自己失態了,不知不覺間又提高了聲音。縮一縮脖子,愧歉地笑著。

  「這兩天有什麼消息?」

  所問的消息,是指榮祿所接到的電報。王季訓是個捐班的候補縣丞,天津電報局的「電報生」出身,為榮祿掌管密碼,已有好幾年。凡是各地與榮祿用電報通信,都要經他的手,所以得知許多機密。只以年輕佻撻,風流自喜,終年在八大胡同廝混,有限的薪水,何足敷用?因而為李來中乘虛而入,早就買通了。

  「消息很多。你要問那一方面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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