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五四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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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慢慢商量!慢慢商量!」禮王怕他們又起爭執,趕緊攔在中間說,「洋人要派兵進京,保護使館,這件事能不能准,恐怕非請旨不可了。」 「事事請旨,亦不是辦法,事情還是我們這裡辦。」榮祿說道:「各國要派兵保護使館,依我看亦無不可。」此言一出,剛毅勃然變色,「那還成話嗎?」他憤憤地說,「輦轂之下,洋兵耀武揚威,國格掃地了。」 「國格!哼,」榮祿冷笑,「義和團這麼鬧下去才真是國格掃地。」 「我看這樣,」禮王急忙又作和事佬,「還是請旨吧!最好再找老慶來,一塊兒請起!」 「這話倒也是。本來,這件事應該歸總理衙門主辦。」榮祿隨即轉臉吩咐蘇拉,「去看看,慶王大概已經來了。」 「來了,」王文韶這時才開口,「跟端王在一起。回頭到這裡來。」 「那就等一等再說。」榮祿接著說道,「我剛從上面下來,皇太后有面諭,讓我轉達。」 述完了旨意,隨即召「達拉密」來擬旨。這下榮祿與剛毅又大起爭議,一個主張嚴禁義和團肇事,一個認為肇事的不是真正義和團,決不可一概而論。啟秀幫著剛毅說話,趙舒翹從中調解,而王文韶發言不多,不過語氣中贊成榮祿的主張,雙方勢力差不多,便只好折衷,說「鄉民練習拳勇、良莠不齊」,有「遊勇會匪、溷溷其間」,如「戕殺武員、燒毀電杆鐵路,似此湣不畏法,與亂民無異」,責成「派出之統兵大員及地方文武,迅速嚴拿匪首,解散脅從」。如果敢於「列仗抗拒,應即相機剿辦」。上諭中沒有提到義和團,是榮祿的讓步,交換條件是爭得一句「所有教堂、教民、地方官均應切實保護。」 等將旨稿字斟句酌擬好,太監已來催促,慈禧太后立等召見。每日照例的軍機見面,有皇帝在座,不過只有慈禧太后推一推他手時,他才敢說話,亦無非複述懿旨,加一兩句門面話而已。 看完「嚴拿匪首」的旨稿,慈禧太后認可照發;隨又說道,「涿州的義和團,人數很多,良莠不齊,到底是亂民多,還是義民多,應該解散,還是編練?大家的說法不一,多因為道聼塗説,所以沒有個准。我想,是不是派人下去,切切實實看個明白,那時候該怎麼辦,就好拿准主意了。」 「是!」禮王答道,「派什麼人去看,請旨!」 「這算是地方上的事,讓順天府去!」 順天府尹名叫何乃瑩,山西靈石人,亦是徐桐,啟秀一路人物,榮祿心想,派此人去,當然是替義和團說好話,至少應該加派一個人,才不會偏聽。因而建議:「何乃瑩一個人怕看不周全,奴才請旨,可否加派大員勘查?」 「也好!」慈禧太后很欣賞趙舒翹的精明強幹,而且他兼管順天府尹,責無旁貸,便即說道:「趙舒翹,你辛苦一趟。」 「是!」趙舒翹欣然領旨。 「快去快回,務必仔細看明白。」 「是!」趙舒翹答說,「臣回頭一下去就跟何乃瑩接頭,趕得及的話,今天就出京。」 「使館、教堂應該保護。」慈禧太后問道,「聽說各國使館自己要派兵來!這件事,榮祿你看該怎麼辦?」 「如果人數不多,許他亦不妨。」榮祿答說,「這件事該問一問慶親王。」 「慶王已經有折片了,跟你的話一樣,說是只有三百洋兵,就讓他們進京也不妨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這樣也好。既然他們自己派了兵保護,萬一出什麼亂子,也不能全怪咱們。」 慈禧太后竟是這樣的意思,無形中便等於鼓勵義和團向使館挑釁,榮祿覺得不妥,不過不必爭,太后既有「使館、教堂應該保護」的話,只遵旨而行,多派兵保護好了。 於是,等一退了下來,榮祿立刻調兵遣將,先派兵兩營駐海澱保護頤和園,又電飭聶士成調派得力隊伍,保護蘆保及津蘆兩條鐵路,特別指令:「若有亂民鬧事,立即圍剿,格殺不論。」然後通知步軍統領崇禮,多派兵丁在東交民巷使館區,晝夜巡邏,嚴密防守。這樣部署粗定,派人拿了名片,請趙舒翹來吃晚飯。 趙舒翹為剛毅所識拔,與榮祿不甚接近,忽蒙寵召,驚喜交集。喜的是榮祿此舉,大有看重之意,驚的是剛毅氣量狹隘,得知此事,必然心生猜忌,以後怕有麻煩。考慮了一會,決定先去看了剛毅再說。 「你去!」剛毅答說,「聽他說點兒什麼。」 「是!」趙舒翹馴順地說,「由他那裡出來,我再來見中堂。」 「不必了!」剛毅很體恤地,「你明天一早要動身,早點回家休息。你只記住,義和團的民心可用,千萬不能泄他們的氣。榮仲華首鼠兩端,你別信他的話。」 「是了!我記著中堂的話。」 【八十】 「展如!」榮祿從容問道,「你可知道,上頭為什麼特意派你去?」 「聖意難測,請中堂指點。」 「皇太后最好強,總以英法聯軍內犯,燒圓明園是奇恥大辱。然而報仇雪恥,談何容易?象如今的搞法,只有自召其禍。皇太后也知道義和團不大靠得住,而且,很討厭義和團……」 「噢!」趙舒翹不覺失聲打斷了主人的話。 「你不信是不是?展如,我說件事你聽,真假你去打聽,我決不騙你。」 據榮祿說,義和團的那套花樣,已經由端王帶到宮裡去了。好些太監在偷偷演練。有一次大阿哥扮成「二師兄」的裝束,頭紮紅巾,腰系紅帶,穿一件上繡離卦的坎肩,手持鋼叉與小太監學戲臺上的「開打」。正玩得熱鬧的當兒,為慈禧太后所見,勃然大怒,當時便罵了一頓。 「不但臭駡了一頓,還罰大阿哥跪了一支香。這還不算,連徐蔭老都大倒其黴,特意叫到園子裡,狠說了一頓,蔭老這個釘子碰得可夠瞧的了。」 「怪不得!」趙舒翹說,「前幾天蔭老的臉色很難看。」 原來大阿哥入學,特開弘德殿為書房,懿旨派崇綺為師傅,而以徐桐負典學的總責,這個差使的名稱,就叫「照料弘德殿」。在同治及光緒初年,此職皆是特簡親貴執掌,無形中賦以約束皇帝的重任。所以徐桐照料弘德殿,對大阿哥的一切言行,便得時時刻刻當心,如今不倫不類地作義和團二師兄的裝束,在慈禧太后看,便是「自甘下流」,當然要責備徐桐。榮祿講這個故事,意思是要說明,慈禧太后本人並不重視,更不喜歡義和團。 在趙舒翹,沒有不信之理,只是覺得有點意外。不過,細想一想亦無足為奇,用一個人並不表示欣賞一個人,現在他才真正明瞭自己此去的任務,並非去安撫或者解散義和團,亦不須負任何處理善後之責,純粹是作慈禧太后的耳目,去看一看而已。 「中堂的指點,我完全明白。義和團是否可用?我冷眼旁觀,摸清真相,據實回奏。」 「正是!」榮祿拍拍他的手臂說,「你說這話,我就放心了。展如,你的眼光我一向佩服,上頭派你這個差使,真是找對人了。」 ※ ※ ※ 趙舒翹到達涿州的前一天,義和團在京西黃村地方吃了一個大虧。聶士成奉命保護蘆保、津蘆兩路,帶隊經過蘆溝橋,發現義和團要毀鐵路。先禮後兵,一而再,再而三,用武力驅散不成,進而大舉進剿,打死的義和團有四百八十八人之多。 這一下,趙舒翹的處境便很艱難了。雖然他自己瞭解,此行純然是「看一看」,但涿州城府內外所聚集的義和團,據說有三萬之眾,首領叫做蔡培,聲稱洋人將攻涿州,權代官軍守城。城牆上一片紅巾,萬頭攢動,刀矛如林,州官計無所出,唯有絕食以求自斃。在這樣的情勢之下,順天府尹何乃瑩陪著管理順天府的軍機大臣趙舒翹到達,豈容袖手不問? 經過當地士紳的一番折衝,義和團派四名大師兄與趙、何在涿州衙門大堂相見。東西列坐,平禮相見,無視朝廷的尊嚴與體統,也就顧不得了。 「你們都是朝廷的好子民,忠勇奮發,皇太后亦很嘉許。不過,」趙舒翹說,「不管什麼人總要守法才好。你們這樣子做,雖說出於『扶清滅洋』的忠義之氣,究竟是壞了朝廷的法度!聽我的勸,大家各回本鄉,好好去辦團練,朝廷如果決定跟洋人開仗,少不得有你們成功立業的機會。」 四名大師兄翻著眼相互看了一會,由蔡培開口答覆:「姓聶的得了洋人的好處,幫洋人殺自己人,是漢奸!姓聶的不革職,一切都免談。我們要跟他見個高下,倒要看看他,究竟有多大的道行?」 趙舒翹既驚且怒,但不敢發作,口口聲聲稱「義士」,百般譬解,聶士成罪不至斥革,何乃瑩亦幫著相勸,說官軍並非有意與義和團為難,而蔡培絲毫不肯讓步。談到天黑,一無結果,不過彼此都不願決裂,約定第二天再談。 當夜官紳設宴接風,盛饌當前,而食量一向甚宏的趙舒翹,竟至食不下嚥。草草宴罷,獨回行館,繞室彷徨,心口相問,到天色將曙才頓一頓足,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:「只好借重聶功亭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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