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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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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敝村閻首事,久仰大師兄英名蓋世。聽說率領弟兄過來行道,高興得很。特地派兄弟前來奉請。請大師兄大駕光臨,到敝村設壇,別的不敢說,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,決不敢委屈大師兄跟眾家弟兄。」 一聽這話,大師兄喜出望外,滿口答應。當天就拔隊動身。經雄縣、新城到了淶水高洛村。 高洛村又名高婁村,村中的首事就是閻老福。一聽大師兄到了,出村迎接,殺豬宰羊,大排筵席。席間盛道仰慕之意,使得大師兄受寵若驚之余,頓有了悟,如此周旋,不盡是出於敬愛義和拳,其中一定另有緣故,因而酒闌人散之後,率直叩問緣故。 「既然大師兄問道,我如果不說實話,是不誠懇。奉請大師兄移駕高婁,是要仰仗法力,為本村除害。」閻老福答說,「本村的大害就是天主教二毛子,一共三十多家,其中最壞的有六家,本來不是天主教,叫什麼摩門教……」 這六家摩門教民,跟閻老福已經結怨多年。最初是閻老福認為摩門教「淫邪」。一紙稟呈,遞到淶水縣衙門,把那六家的男丁都抓了來,一頓屁股,枷號十天。這六家受辱挾仇,改入了勢力最大的天主教。好幾年以後,方始央求法國教士,說要報閻老福的仇。這位教士比較持重,遲遲不作答覆。後來換了個法國教士來,年輕急躁,等六家重申前請時,竟一口應承了。 這是光緒二十四年冬天的話。到了這年正月裡,為了閻老福搭燈篷,六家有意尋釁,打翻燈篷,延燒到一所小教堂,於是掀起了絕大波瀾。 教民仗勢欺人,向來是「往上走」。教案若能鬧到總理衙門,便無有不佔便宜之理。這一次是搬出省城的竇教士,逼迫清河道壓制淶水縣令高拙園派差役先押了閻老福向六家賠罪。然後設酒筵請教民中的一個張姓首腦,調停其事。教民提出的條件是:出一萬兩銀子重建教堂,閻老福擺酒跪門賠罪。 「大師兄,」閻老福將牙齒咬得格格地響,「你看鬼子跟二毛子欺人到這個地步!換了你忍得下、忍不下?」 「那麼,老閻,我先請問你,當時你答應了沒有呢?」 「我那裡肯鬆口。可是咱們的官兒怕事,清河道天天拿公事催,地方上的士紳出面排解,讓我賠了二百五十兩銀子,擺二十幾桌酒,逼著我到安家莊總教堂磕頭賠罪。」閻老福說到這裡,聲音都變了,一雙眼中噴得出火來,「此仇不報,死不瞑目。大師兄,我求你了!」說罷撲翻在地,磕下頭去。大師兄急忙將他扶住,「不敢當、不敢當!有話好說!」他問,「如今你打算怎麼樣報仇呢?」 「我跟信教的二毛子勢不兩立。從那次以後,信教的又多了二十幾家,仗勢欺人,可惡極了!大師兄,義和拳扶清滅洋,專能制那班人的死命。務必仰仗法力,替我們爭一口氣。」 「好、好!義不容辭,義不容辭。明天我就動手,總讓你們能夠出氣就是。」 話是說出去了,而大師兄計無所出。因為當地教民亦知結怨太深,密謀自保,家家都有數杆洋槍,添修柵欄,加高土牆,牆上砌出垛口,架槍防守。大師兄要想動手,先得估計一下自己的力量。同時官府又有告示,嚴禁拳民滋事,縱能得手,又能不能擋得住官兵的圍剿搜捕?亦須好好考慮。 因此,大師兄便只得飾詞拖延。看看拖不過去了,跟趙玉山商量,打算燒一座教堂。趙玉山便問:「怎麼燒法?」 「這兩天月底,沒有月亮,天又冷,半夜裡路上沒有人。咱們弄幾桶煤油,澆在教堂周圍,用土炮打過去,煤油著火,自然就燒了起來。這幾天的西北風很大,不怕不燒個精光。事先我跟閻老福露句口風『三日之內請天火燒教堂。』到時候一燒,咱們的話不是應驗了?可是官府抓不著咱們放火的證據。你看這麼辦好不好?」 ※ ※ ※ 「這是十一月底的事,」趙玉山向立山與餘誠格說,「第二天一早,我就開溜了。教民實在很可惡,不過,決不能用義和拳去治他們,不然越弄越糟。」 「為什麼呢?」立山問。 「義和拳的品行太壞,跟土匪沒有什麼兩樣。口是心非,沒有一樣是真的。有時候裝腔作勢,假得叫人噁心。沒有知識,真的相信有什麼神道附體的固然也有,不過心裡明白的人更多,你哄我,我哄你,瞪著眼說瞎話,臉都不紅一下,而旁邊的人居然真象有那麼一回事似地,胡捧瞎贊,津津有味,真能叫人汗毛站班!兩位請想,誰受得了?」 「義和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!」立山吸著氣說,「這可真不能讓他們胡鬧!有機會,我得說話。」 機會很巧,立山第二天就能在西苑儀鸞殿見到慈禧太后,是特地召見,垂詢元宵放煙火,可曾預備停當。 「兩處都預備了。」立山答說,「要看老佛爺的興致,如果上頤和園,就在排雲殿前面放,懶得挪動,西苑亦有現成的。不過,最好是在排雲殿,煙火要映著昆明湖的湖水才好看。」 「看天氣吧,倘或沒有雨雪,又不太冷,就上頤和園。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今年的煙火,可有點兒新花樣?」 「有!有西洋煙火。」 慈禧太后不作聲了,稍停一會問道:「大阿哥二十七上學,你想來總知道了。」 「是!早就預備了。」 「怎麼預備的?」 「弘德殿重新裱糊過了。書、筆墨紙張,全照老例備辦。 師傅休息的屋子,格外備了暖椅、火爐。」 值弘德殿的師傅是承恩公崇綺,又有旨意特派大學士徐桐常川照料弘德殿。慈禧太后提醒立山說:「徐桐也得單另給他預備屋子。」 「原是跟師傅一間。」立山答說:「奴才的愚見,第一,兩老在一起有說有笑的,不寂寞;第二,照應也方便。」 「也好。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大阿哥跟你們有什麼囉嗦的事沒有?」 這意思是問,溥儁可曾以大阿哥的身分,直接向內務府要錢要東西,或有其他非分的要求。立山心想,大阿哥本人畢竟還是個孩子,進宮的第二天,就要他所餵養的兩條狗,過年也不過要些花炮之類的玩物,這些差使好辦。不好辦的是端王假借大阿哥的名義,向內務府打交道,譬如要八匹好馬之類,拒之不可,而一開了端,又深恐成了例規,得寸進尺,難填貪壑。如今既然慈禧太后提起,正好就勢堵住這個漏洞。於是,他想了一會答說:「回老佛爺的話,大阿哥要東西,內務府該當辦差。不過,內務府找不出老例,不知大阿哥位下,該當供應些什麼?奴才請懿旨,以後大阿哥要什麼,先跟老佛爺回准了,再交代內務府遵辦。這麼著,奴才那裡辦事就能中規中矩了。」 「中規中矩」四字,易於動聽,慈禧太后點點頭便喊:「蓮英!」 「奴才在這兒。」李蓮英急忙從御座後方閃了出來。 「立山的話,你聽見了!他的話不錯,不中規矩,不成方圓;你說給大阿哥的首領太監,要東西不准直接跟內務府要,先開單子來讓我看。我說給,才能給。」 「是!奴才回頭就說給他們。」 「這幾天,」慈禧太后看著立山與李蓮英問,「你們聽見了什麼沒有?」 立山不答,李蓮英只好開口了,「奴才打送灶到今天,還沒有出過宮。」他說,「有新聞也不知道。」 「立山,你呢?總聽見什麼新聞吧?」 指名相詢,不能不答。立山想起趙玉山所說的情形,隨即答道:「聽說義和拳鬧得很凶。說什麼神靈附體,有很大的法力,其實全是唬人的。義和拳就是教匪,嘉慶年間有上諭禁過的。」 「有上諭禁過,就不准人改過向善嗎?」 立山不想碰了個釘子!再說下去更要討沒趣了,急忙改口:「奴才也是聽人說的,內情不怎麼清楚。」 「你聽人怎麼說?怎麼知道他們是在唬人?」 這帶著質問的意味,立山心想,皇太后已有成見,說什麼也不能讓她聽得進去,除非找到確鑿有據的實例。這樣想著,不免著急,而一急倒急出話來了。 「奴才聽人說,袁世凱在山東,拿住義和拳當面試驗。不是說刀槍不入嗎?叫人一放洋槍,鮮血直冒,前後兩個窟窿。所以義和拳在山東站不住腳,都往北擠了來。吳橋的知縣查辦很認真,他那地段就沒有義和拳。」 「噢!」慈禧太后微微點頭,有些中聽了。 「義和拳仇教為名,其實是打家劫舍,燒了教堂,洋人勢必提出交涉,替朝廷添好些麻煩。想想真犯不著。」 「這倒也是實話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以後你在外面聽見什麼,常來告訴我。」 「是!」立山稍等一下,見慈禧太后並無別話,便即跪安退出,心裡頗為舒暢,自覺做了一件很對得起自己身分的事。 過了幾天,立山在內務府料理完了公事,正要回家,只見有個李蓮英身邊的小太監奔了來,遞上一封短簡,是李蓮英的親筆,約他晚上到家小酌。書信以外,還有口信。 「老佛爺賞了兩天假。」小太監說,「李總管馬上就回府了,說請立大人早點賞光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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