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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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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五點點頭不語,張殿臣是想說而不敢說,但終於因為他師父及「譚大叔」眼色的鼓勵,將他的如骨鯁在喉的話,率直吐露。 「譚大叔,我想插句嘴。倘或能夠將皇上從瀛台救出來,可又怎麼辦?有什麼地方能藏得住這麼一位無大不大的大人物?」 「這話問得好!」譚嗣同將聲音放得極低,「能把皇上救了出來,還得送出京去,找個安全的地方,譬如天津、上海租界,萬不得已外國公使館也可以。皇上只要擺脫了太后的掌握,照樣可以發號施令,誰敢說他說的話,不是上諭?」 「那不是另外又有個朝廷了嗎?」 「只有一個朝廷!皇帝所在之地,稱為『行在』,不管什麼地方,都能降旨,各省督撫,不敢不遵。至於太后『訓政』,那是偽託的名目,說得乾脆些,就是篡竊!就是偽朝!當然不算數。」 王五師弟對他的話,都不甚明瞭,兩人很謹慎地對看了一眼。怕譚嗣同發覺,卻偏偏讓他發覺了,當然要有進一步的解釋。 「這件事,我昨天想了一晚上。」他說,「看起來好象不可思議,其實是辦得到的。因為現在各國都贊成我們中國行新政,所以很佩服皇上。只要皇上能夠恢復自由,各國就都會承認皇上的權柄。新聞紙上一登出來,天下臣民都知道皇上在什麼地方,自然都聽他的,不會聽太后的了。」 這番話,在王五和張殿臣仍然不十分瞭解,何以中國的皇帝,要外國來承認?不過,王五認為無須多問,反正譚嗣同怎麼說,他怎麼做就不錯。 「複生,咱們就商量怎麼樣救皇上吧!」 「救皇上有兩個法子。」譚嗣同問道:「有個教士叫李提摩太,你們爺兒倆知道不知道?」 「聽說過。」王五答說,「不怎麼太清楚。」 「此人是英國人……」 譚嗣同簡略地談了談李提摩太的生平。此人是英國人,來華傳教多年,在上海設過一個廣學會,以廣收世界新知,啟迪中國民眾為宗旨。四五年前曾到過京師,與康有為極為投機,亦頗蒙翁同龢的賞識,曾接受了他的許多新政建議,打算奏請皇帝施行。 不久以前,他又從上海到京,贊助新政,更為出力。照預定的計畫,他與伊藤博文都將被聘為皇帝的「顧問」。譚嗣同跟李提摩太亦很熟,深知他為人熱心,敢作敢為,打算請他出面,聯絡各國公使,出面干預,要恢復中國皇帝的自由。 聽他說完,王五說道:「複生,我可要說不中聽的話了! 你聽了可別生氣。」 「那裡,那裡,五哥你儘管實說。」 「咱們中國的皇上,要靠洋人來救,這件事,說起來丟臉!」 「是、是!」譚嗣同惶恐地說,「自己能救皇上,當然更好。」 張殿臣的理路很清楚,就這片刻工夫,對整個情勢,已大有領悟。本來不敢駁他師父,只是事情太大,自己的力量太薄,倘或知而不言,誤了大事,反增咎戾,所以又不能不插嘴了。 「師父,你老人家得聽譚大叔的!這件事說起來好象丟臉,實在也是沒法子,好比一大家人家鬧家務,做小輩的沒有轍了,只好托出幾位朋友來調停,那也是有的。」張殿臣緊接著掉了句文:「我看莫如雙管齊下,一面請譚大叔跟李提摩太去談,一面咱們預備著。如果李提摩太辦不下來,馬上就好接手,你老看,這麼辦是不是妥當?」 這個雙管齊下的折衷辦法,譚、王二人自無不同意之理。可是接下來要問,如何才能將皇帝從瀛台救出來?這兩人可就只有面面相覷的份兒了。 譚嗣同腦中,只有唐人傳奇中「昆侖奴」飛簷走壁,那種模模糊糊的想像,一到臨事之際,才知其事大難,看著張殿臣說:「你倒出個主意看!」 「這件事,可是從來都沒有人做過的!」張殿臣答道,「咱們得一點兒、一點兒琢磨,才能摸出個頭緒來。」 「對,對!」譚嗣同又問:「你看,先從那裡琢磨起?」 「當然是先要把瀛台這個地方弄清楚。那是怎麼個格局; 出入的道路有幾條;周圍有人看守沒有?」 「西苑我去過一回。」王五接口,「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,只記得瀛台在南海。」 「慢點!等我想想。」 當譚嗣同凝神回憶時,張殿臣已取了一副筆硯過來,移開杯盤,鋪紙磨墨,等他畫出一張地圖來。 「大致是這個樣子。」 譚嗣同一面講,一面畫。先畫一個圓池,就是南海,自北伸入水中一塊土地,便是瀛台,瀛台的正屋名為涵元殿,殿前有香扆殿,有迎薰亭,亭外便是臨水的石級,可以泊舟。 涵元殿之後,有一座左右延樓回抱的高閣,名為翔鸞閣,由此往南直到迎薰亭,統名瀛台。翔鸞閣北向相對的大殿,就是皇帝駐蹕西苑時,召見臣工的勤政殿,如今成了慈禧太后訓政的「正衙」。 「講得不錯。」王五點點頭說,「你一畫出來,我差不多都記得了。」 「譚大叔,」張殿臣問,「我跟你老請教。瀛台的北面,是清楚了,東、西兩面呢?」 「東面有道木板橋,斜著通西苑門;西面隔水,大概是座亭子,名為流杯亭,又叫流水音。我沒有到過。」 「南面呢?」 「南面對岸叫做寶月樓,是乾隆年間特為築來給回部的容妃住的。」 「喔,喔,」張殿臣恍然大悟,「我知道了。從西長安街回回營那一帶,往北看過去,皇城裡頭有座高樓,想來就是寶月樓了?」 「你說對了!當初拿寶月樓蓋在那個地方,就為的是好讓容妃憑欄眺望回回營的風光,稍慰鄉思。」 「是!」張殿臣想了一會說,「寶月樓既在皇城根,總比較荒涼。我看,南面或許有辦法。」 聽這一說,王五精神一振,急急問道:「殿臣,你說,你是怎麼打算來著的?」 「此刻還不敢說,你老人家知道的,我有個表弟在通政司衙門當差,家住雙塔慶壽寺,那裡可以做個接應的地方。」 這樣渺渺茫茫的一句話,王五不免失望。但譚嗣同覺得,這多少也算一個頭緒,不妨就從這一點上往下談。 「我這個表弟最聽我的話,倘或能夠把皇上從瀛台救出來,就近在我表弟那裡藏一藏,倒是很穩當的一個地方。」張殿臣說,「不過,以後可就難了!」 「以後是我的事。只要能救駕到令表弟那裡,我可以請英國或者日本的使館,派車子去接。」 「好!」王五先將責任範圍確定下來,「咱們就只商量從瀛台到寶月樓牆外那一段路好了。」 雖不過咫尺之路,但在禁苑之內,便如蓬山萬重。張殿臣細細思量下來,提出兩件必須做到的事。第一,是聯絡皇帝左右的親信太監;第二,要買通奉宸苑中管船的人,因為皇帝要從瀛台脫困,只有輕舟悄渡。但如能在護軍營中找到內應,那就一切都方便了。 談到這裡,已近午夜,王五突然想起,秦稚芬所托的事,還沒有交代,「荒唐!我從沒有做過這種事!」他煩躁不安地出了一身汗,「我得趕緊到秦五九那裡去一趟。」 【七四】 秦稚芬一夜不曾睡。雖然城門一開,便另外派人到錫拉胡同,打聽得張蔭桓安然無事,但午夜時分,王五來訪,談到他在東興樓所聽來的,關於張蔭桓得罪了慈禧太后和李蓮英的故事,大為擔憂,就輾轉反側,通宵不能安枕了。 天色微明,便已起身。時候太早,還不便去看張蔭桓,就去了,張蔭桓上朝未歸,亦見不著面,一直捱到鐘打七點,到底耐不住了,關照套車進城。 到得錫拉胡同,張蔭桓亦是剛從西苑值班朝賀了慈禧太后回府。一見秦稚芬,很詫異地問說:「你怎麼來得這麼早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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