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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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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世凱覺得這片刻工夫,關係重大,整頓全神,仰面看著榮祿的臉色。先看他讀朱諭並不站起來,知道他心目中並無皇帝,跡象不妙!轉念又想,這是還不知朱諭內容之故。如果讀完朱諭,面現驚惶,有手足無措的模樣,便不妨乘機要脅,或者有憂慮為難的神色,那就很可以替他出主意,為人謀亦為己謀,好歹混水摸魚,撈點好處。若是既不驚、亦不憂,至少亦會表示感謝,那就索性再說幾句輸誠的話,教他大大地見個情。 念頭剛轉完,榮祿已經讀完朱諭,隨手放在書桌上,用個水晶鎮紙壓住,板起臉說道:「臣子事君,雨露雷霆,無非恩澤。不過朝廷辦事,有祖宗多少年傳下來的規矩,『承旨』責在軍機;定罪有吏部、刑部;問斬亦要綁到菜市口。如果我有罪,我一定進京自首,到刑部報到,那能憑你袖子裡一張紙,就可以『欽此,欽遵』的?」 這番回答未終,袁世凱知道自己在宦海中操縱的本領,還差人一大截,眼看狂飆大作,倘不趕緊落篷,便有覆舟滅頂之危! 「大帥!」他氣急敗壞地說,「世凱效忠不二,耿耿寸衷,唯天可表。大帥如果誤會世凱有異心,世凱只好死在大帥面前!」 說到這裡,痛哭失聲。且哭且訴,說他在京曾由皇帝召見三次,三次皆是偌大殿廷,唯有君臣二人的所謂「獨對」。第一次是八月初一,垂詢小站練兵的情形,當天就有「開缺以侍郎候補」的上諭;第二次是八月初二,皇帝曾問到外洋的軍事。 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一天。八月初三,榮祿曾有電報到京,說英國和俄國已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開仗,大沽口應加戒備,催袁世凱立即回任。而就在這天晚上,譚嗣同到他的寓所相訪,要求他帶兵進京,包圍頤和園,劫持慈禧太后。同時表示,皇帝將在八月初五,再度召見,有朱諭當面交下。 「一看朱諭,世凱嚇得魂飛天外,恨不得插翅飛回天津。世凱蒙大帥提拔之恩……」 「好了,好了!」榮祿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,「有話明天再說!」 說完,將茶碗一端,門外遙遙注視的聽差,拉起嗓子高唱:「送客!」 ※ ※ ※ 攆走了袁世凱,榮祿立即召集幕府密議,好得是先已有防變的部署,前一天已調甘軍進駐離京四十裡的長辛店。這時決定將聶士成的武毅軍調防天津,監視小站的新建陸軍。 在此同時,路局已接到命令,特備專車,升火待發。榮祿便衣簡從,悄然上車,深夜到京,預先接到電報的步軍統領崇禮,親自在車站迎接。相見別無多語,崇禮只說得一聲:「慶王在等著!」隨即陪榮祿出站,坐上藍呢後檔車進城。 慶王府在北城,什刹海以西的定府大街。車進宣武門由南往北,穿城而過,到時已過午夜,慶王已等得倦不可當,勉強撐持,聽得榮祿已到,精神一振,吩咐在內書房接見。 燈下相見,慶王訝然問道:「仲華,你的氣色好難看!」 「怎麼好得了?從本初進京,我就沒有好生睡過一覺。」 漢末袁紹字本初,這是指袁世凱而言。在親貴中,慶王是頗讀過幾句書的,懂他這兩字隱語,也意會到他此行與袁世凱進京,特蒙皇帝識拔一事,有重大關係。便即親自起身,掀簾向在廊上伺候的護衛與聽差說道:「都出去!把垂花門關上。」 聽得這話,崇禮覺得亦有請示的必要,等慶王轉過身來,隨即說道:「王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,我跟你請假。」 慶王不答他的話,看著榮祿問說:「受之不必走吧?」受之是崇禮的別號。 內務府正白旗出身的崇禮,也是慈禧太后所賞識的人物之一,而且是步軍統領,職掌京師治安,當然亦有參預最高機密的資格,所以榮祿一疊連聲地說:「不必走!不必走!」 於是三個人圍著一張花梨木大理石面的小圓桌,團團坐定,崇禮先開口告訴榮祿:「老佛爺昨兒回宮了。」 「莫非得了什麼消息?」 崇禮愕然:「什麼消息?」 「我還以為老佛爺知道頤和園不安靜,所以又挪回來的呢!」 崇禮大驚失色,「榮二哥!」他急問說,「怎麼說顧和園不安靜?難不成新黨派了刺客藏在園子裡?」 「對了!新黨派了個大刺客,打算派兵包圍頤和園,跟老佛爺過不去。我給你們看樣東西。」 等看過榮祿帶來的那道朱諭,慶王和崇禮都伸一伸舌頭,雙眼睜得好大地,不住吸氣。 「好傢伙!」慶王說道,「皇上真有那麼大的膽子!」 「那必是珍妃在替皇上壯膽。」崇禮問道:「二哥,這道朱諭是那裡來的?」 「那還用說,」慶王接口,「當然是袁慰庭自己交出來的。」 「王爺猜對了!」榮祿接著問道:「王爺,你看怎麼辦?」 「除了面奏老佛爺,沒有第二條路好走。」 「我也是這麼想!」榮祿將身子往後一靠,「勞受之的駕吧,看是怎麼樣跟老佛爺見面?」 「好!」崇禮立即起身,「都交給我!我找『皮硝李』去。 回頭我在貞順門候兩位的駕。」 等崇禮一走,榮祿才跟慶王談到應變制宜之道。皇帝決不能再掌權,是不消說得的,但應出以怎樣的一種手段,卻是非慎重考慮不可的。否則,會引起極大的動亂,招致「動搖國本」的嚴重後果。 「廢立一事,決不可行。可是,仲華,」慶王一臉沒奈何的表情,「你知道我的處境,我實在不便說話。祖家街有個可笑的謠言,說我兩個兒子沒有入承大統的希望,所以反對廢立。這是從何說起?我就做再荒唐的夢,也不敢指望做太上皇。第一、我是高宗一系;第二、果然廢立,以旁支繼統,當然是為穆宗立嗣,繼穆宗之統。算輩分也不對啊!我能糊塗到連弟兄、叔侄都搞不清楚不成。」 穆宗是「載」字輩,奕劻兩子載振、載搜是穆宗的堂房弟弟,自無以弟作子之理!榮祿也覺得「祖家街」的這個謠言,造得太離譜了。 「我就不服!」不大動感情的榮祿,忽然憤慨了,「莫非只有他『祖家街』,『翔鳳胡同』就不夠資格入承大統!」 「祖家街」與「翔鳳胡同」這兩處地名,指兩處王府。恭王府原是和珅的住宅。乾隆末年,皇子私議儲位,慶王奕劻的祖父、皇十七子永璘表示:「天下至重,何敢妄窺大位,將來但願能住和珅的宅子,於願已足。」及至乾隆內禪,皇位歸於永璘一母所生的皇十五子,即是仁宗。嘉慶四年,「和珅跌倒」,仁宗想起這段往事,就拿和珅的住宅,作為慶郡王永璘的賜第。咸豐年間,改賜恭王。不過這座王府在三轉橋,恭王另在什刹海附近翔鳳胡同,構築別墅,命名「鑒園」。通常說恭王府,都指鑒園而言。所以榮祿亦以翔鳳胡同,作為恭王府的代名。 祖家街在西城阜成門大街以北,相傳是清初降將祖大壽的故宅。端王載漪的府第,在這條街上。載漪是惇王奕誴的第二個兒子,承繼為仁宗第四子瑞親王之後,照清朝親貴承襲的制度,降等襲封,瑞親王綿忻之子奕龢承襲,降為瑞郡王,載漪是奕誌的嗣子,降等承襲為貝勒。載漪頗得慈禧太后的歡心,所以在光緒十四年就加了郡王銜,四年前晉封為瑞郡王。不道軍機大臣糊塗,承旨時將「瑞」字誤書為「端」字。上諭既發,不便更正,載漪就這樣糊裡糊塗成了端王。 端王載漪,與恭王的幾個兒子,與穆宗都是嫡堂的兄弟。如今要在近支中找「溥」字輩的作為穆宗的嗣子,則恭王府亦有資格。而載漪恃太后之寵,一心以為只有他的兒子,可以入承大統。榮祿在恭王生前,頗蒙器重,因而有此憤憤不平之言。 「你也別替人家發牢騷了!言歸正傳,我看,」慶王沉吟了一下說,「眼前只能在『訓政』二字上做文章。」 「這篇文章可要做得好!」 「做文章容易。」慶王答說:「總要等『見面』以後,才能放手辦事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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