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四七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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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來了兩個宮女,雙雙請安,站起來垂手肅立,等她問話。 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她問年長的那個。 「奴才叫珍兒。」 「你呢?」 「奴才叫福三。」年幼的宮女回答。 「你們在宮裡幾年了?」 「奴才進宮六年。」珍兒指著福三,「她是去年才挑進來的。」 「在宮裡六年,懂得的事很多了。」珍嬪問道:「你們也常見皇上不?」 「不!」珍兒答說,「不傳,不准到萬歲爺跟前。」 「你本來就在翊坤宮?」 「不是。奴才本來在如意館,這一次特地挑進來伺候主子。」珍兒接著請個安,「奴才手腳笨,嘴也笨,求主子包涵。」 「你別客氣。」珍嬪高興些了,「宮裡的規矩,我不大懂,你們得教給我才好。」 就在這時候,珍嬪發覺院子裡人影雜亂,奔走匆匆,仿佛有所警戒似的,心中一動,以為皇帝駕臨,頓時一顆心往上一提,有些忸怩得不自在了。 她只猜對了一半,是有人來了,卻不是皇帝,而是李蓮英。「請主子出殿聽宣,老佛爺有賞賜。」王得壽很殷勤地說,「特為派李總管來傳旨,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。主子請快出去吧!」 珍嬪的心定了,不過她並不重視王得壽的話,心裡在想:都說李蓮英氣焰熏天,連禮王在私底下都跟他稱兄道弟的。大不了是個太監的頭腦,有什麼了不起的! 在這童心猶在的想法之下,她偏不理王得壽的話,慢條斯理地踏出道德堂,走進正殿,發覺景象一變,臺階下麵東首,她姐姐瑾嬪領頭肅立,以下是宮女太監,站成一排,鴉雀無聲。臺階上面站著一個身材高大,三品服色的太監,微揚著臉,姿態不算倨傲,而看上去卻令人有昂首天外之感。不言可知,這就是李蓮英。 李蓮英、瑾嬪,以及所有的人的視線,都投向珍嬪。很顯然,只等她到,便可宣旨。這樣的場面,原足以使人心怯,加上遲到的不安,更覺得受窘。可是珍嬪立刻想到,自己雖只有十三歲,但目前的身分僅次於皇后,在這裡除了自己的姐姐,無須對任何人謙卑。凡事第一次最要緊,自己只守著禮制與身分,該怎麼便怎麼!不必遷就,免得讓人小看了。 因此,她挺一挺腰,雙眼平視著,不慌不忙地走近臺階,然後停了下來,將右臂一抬,眼睛微微向後看了一下。這個動作做得從容不迫,恰到好處,所以意思是很明顯的:要人攙扶。 於是她身後的珍兒搶上一步,雙手扶起她的右臂,眼看著地上,小心地扶她下了臺階,直到瑾嬪身邊站定。 她這樣端足了嬪妃的架子,倒讓李蓮英刮目相看了,垂下雙手,先說一聲:「奉懿旨。」然後停下來等瑾珍兩嬪跪好,方始提高了聲音說: 「老佛爺面諭:賞瑾嬪、珍嬪喜膳一桌。 謝恩!」 在瑾嬪、珍嬪向北磕頭時,李蓮英已經下了臺階,站在西面,等她們姊妹一起身,隨即便請了個雙安。 「奴才李蓮英,給兩位主子磕賀大喜!」他起身向王得壽說,「給我一個拜墊!」 這是還要磕頭道賀。瑾嬪不知道宮裡的規矩,太監給主子磕頭,是不是還要先找拜墊?只覺得世家大族的規矩,尊其上、敬其下,李蓮英既是慈禧太后面前得寵的人,就該格外客氣。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不用磕頭了!」 「是!」李蓮英原本無意給這一雙姐妹行大禮,便即說道,「恭敬不如從命。」 「你等等!」瑾嬪娘家早就替她們姐妹備下了賞賜,最重的一份二百兩銀子,就是專為李蓮英所預備的,此時已捧在宮女手裡,她順理成章地發了賞。 「兩位主子賞得太多了。」李蓮英又請了個安。 李蓮英傳宣懿旨的任務,到此告一段落,本可以就此辭去,而況在漱芳齋聽戲的慈禧太后,亦已到了傳晚膳的時刻,應該在那裡伺候照料,也不容他在這裡多作逗留。可是他居然拋開一切,留了下來,自告奮勇地執持侍膳的差使。 賞賜的喜膳是由位在養心殿以南,軍機處以北的禦膳房所備辦。名為一桌,其實不止一桌,一共是大小七桌,另加十來個朱漆食盒,由一隊穿戴整齊的太監抬著、捧著,從西二長街經崇禧門,入翊坤門,安設在翊坤宮正殿。李蓮英套上白布袖頭,親自動手擺設菜肴,等一切妥帖,方始來請瑾嬪和珍嬪入座。 入殿一看,才領略到所謂「天家富貴」,說「食前方丈」,還是淺乎言之。擺設在兩張大長方桌上的菜肴,起碼也有五六十樣,食具是一式朱紅字細瓷的加蓋大碗公,或者直徑近尺的大盤。盤碗中都有一塊銀牌,這是為了防毒而設,如果食物中下了毒,銀牌一沾這些食物就會發黑。 除此以外,還有四張小膳桌,分別置放點心、小菜、火鍋與粥膳。飯不准叫飯而叫「膳」,吃不准稱吃而稱「進」,所以吃飯叫「進膳」。 「請兩位主子進用喜膳!」李蓮英接著便喊:「打碗蓋!」 於是由王得壽領頭動手,四五個太監很快地將碗蓋一起取下,放在一個大木盒中拿走。瑾珍姊妹倆東西並坐,隨即便有宮女遞上沉甸甸金鑲牙筷,同時視她們姊妹倆眼光所到之處,報著菜名。 這種吃飯的方式,在瑾珍姊妹是夢想不到的。尤其是珍嬪,在那麼多人注視之下,真個舉箸躊躇,食不下嚥。而想到神廟上供的情形,又不免忍俊不禁,差一點笑出聲來。 「老佛爺的賞賜,」謹慎持重的瑾嬪向她妹妹說,」多吃一點兒。」 這一來,珍嬪不得不努力加餐,只是膳食實在太豐富了,就算淺嘗輒止,也嘗不到三分之一,便覺得脹飽無比,而進膳的時間,卻整整花了一個鐘頭。 等她們漱過口下座,李蓮英才請安告辭,接著,宮門便下鑰了。 「這麼早就關門上鎖,」珍嬪問王得壽,「晚上就不能到那裡串串門子?」 「是!規矩這樣。」王得壽答說,「宮裡跟外面不一樣,都是半夜裡起身,所以歇得也早。」 「萬一,萬一有什麼意外呢?」珍嬪問道:「譬如象上個月,太和門走火?」 「那……」王得壽很老實,不知何以為答,遲疑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,「那時候,敬事房總管會來通知該怎麼辦!」 「敬事房總管是李蓮英嗎?」 「不是。可是他的權柄大,敬事房總管也得聽他的。」 「喔,還有呢?」珍嬪問道,「還有那些人是掌權的?」 這「那些人」自是指太監而言,王得壽便屈著手指數道:「李蓮英下來就得數崔玉貴,是二總管,再下來是硬劉……」 「怎麼叫硬劉?」 「他的脾氣很硬,有時候連老佛爺都讓他一兩分,所以叫他硬劉,只有李蓮英管他叫小劉。他年紀很輕,可是念過書,常常看《申報》,老佛爺有時候要跟人談談時事,只有硬劉能夠對付得下來。」 「原來如此。」珍嬪又問:「皇上跟前呢?得寵的是誰?」 「萬歲爺跟前,沒有什麼特別得寵的。不過,」王得壽回頭看了一下,放低了聲音,「有個人,主子可得稍微留點兒神。」 看他這種唯恐隔牆有耳的戒備神態,珍嬪倒吃了一驚,睜大了眼問:「誰啊?」 「是乾清宮的首領太監,姓王,名叫王香,大家都叫他香王。他是……」 王得壽突然頓住,臉上的表情很奇怪,恐懼與失悔交雜,顯然是發覺自己失言,不敢再往下說了。 珍嬪當然不肯默爾以息,「你怎麼不說完?」她追問著。 「奴才是瞎說。」王得壽陪著笑,「主子別把奴才的話記在心上。」 「不要緊,你儘管說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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