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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八


  「原該如此。不過,如今既有這麼許多毛病,只怕枝枝節節地改也改不好。七爺,你看,是不是打個電報給他們,那兩條新船先緩一緩,等事情水落石出了以後再說?」

  「這,」醇王轉臉,低聲問道:「少荃你看呢?」

  李鴻章想說:「兩條新船已經跟人家訂了建造合同,付過定洋。如果緩造,要賠補人家的損失,太不合算。」這幾句話已到口邊,發覺不妥,就不肯出口了。

  「皇太后聖明,理當遵諭辦理。」

  「那就這樣辦了。」醇王答說,「臣回頭就發電。」

  「李鳳苞這個人,」慈禧太后看著李鴻章問,「他是什麼出身?」

  「他是江蘇崇明的生員……」

  李鴻章奏報李鳳苞的簡歷:此人精於曆算測繪之學,為以前的江蘇巡撫丁日昌所賞識,替他捐了個道員,派在江南製造局當差。曾主辦吳淞炮臺,繪製地球全圖,還譯過許多聲光化電之書,在洋務方面頗有勞績。

  光緒元年丁日昌當福建巡撫,兼充船政大臣,特地調李鳳苞為船政局總考工。以後遣派水師學生留學,由李鳳苞充任監督,帶領出洋。

  光緒四年繼劉錫鴻為駐德國使臣,以迄於今。

  「李鳳苞對造船,原是內行,而且在外洋多年,洞悉洋人本性。不過,臣與他本無淵源,只覺得他很幹練,操守亦還可信。而況他是朝廷駐德的使臣,這幾年既然向德國訂造鐵甲船,臣自然委託他經理。」

  這是李鴻章為自己開脫責任。慈禧太后懂他的意思,點頭說道:「原不與你相干。將來等船到了,有沒有象王詠霓所說的那些情弊,當然要切切實實查一查。你也不必回護他。」

  最後這句話頗見分量。李鴻章誠惶誠恐地答道:「臣不敢!」

  「七爺!」慈禧太后遂即吩咐:「你就傳話給軍機擬旨吧!你一個,李鴻章一個,」她想了一下又說:「再派奕劻。就是你們三個,會同去查。」

  這重公案,到此算是有了處理的辦法。雖然面子上不甚好看,但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,因為醇王與奕劻都可以講得通。倘或交都察院或者兵部,甚至刑部查辦,要想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就不容易了。

  「李鴻章!」慈禧太后談到一件耿耿於懷的事,「蠶池口的天主教堂,那麼高!西苑的動靜,都在洋人眼裡了。實在不大妥當。六月裡,神機營找過一個英國人,他上了一個條陳,說有法子讓他們遷走。這件事別人辦不了,你得好好費心。」

  李鴻章在天津就聽說過此事,料知責無旁貸,也約略思量過應付之道,此時自然毫不遲疑地應承:「皇太后請放心!臣盡力去辦,辦妥為止。」

  這個答覆簡捷痛快,慈禧太后深為滿意,轉臉對醇王說道:「你就把那個條陳交給李鴻章吧!」

  ※ ※ ※

  等李鴻章回到賢良寺,總理衙門已將條陳送到。上條陳的英國人叫敦約翰,十年前曾由英國公使威妥瑪介紹,與李鴻章見過一面。在他的印象中,此人謹慎能幹,頗可信賴。因此,李鴻章對他的條陳,相當重視,急著要看。

  原本是英文,由北洋衙門的洋務委員伍廷芳,連夜趕譯成中文。接著便將敦約翰約了來,當面商談。

  「你為北堂所上的條陳,我已經看到了。今天要跟你細細請教。」

  等伍廷芳譯述了李鴻章的話,敦約翰答道:「神機營有個姓恩的道員,是我的朋友,他來跟我說:北堂建在內城,鄰近宮殿,大不相宜,能不能把這個教堂拆掉?我告訴他說,拆教堂這件事,褻瀆宗教,是極大的忌諱,切不可魯莽。他請我想辦法,我考慮了好久,認為只有一個辦法或者可行,就是在京城裡,另外找一處大小相稱的地方,照北堂原來的規模,新造一所教堂,作為交換。恩道員就請我寫一個書面檔,拿走了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!」李鴻章問道:「北堂現在由誰主持?」

  「是義大利人,名叫德理雅布,我也認識的。」

  「屬於那個教會?」

  「屬於法國的教會。」

  「拆北堂一事,跟德理雅布交涉,行不行?」

  「不行,不行!」敦約翰連連搖手:「以前的主持叫都樂布理斯,秉性和平,有勇有謀,跟他商量,或者可以成功。現在的這個德理雅布,是去年都樂布理斯去世以後,由宣化府調來的。此人膽小,沒有主見,跟他商量,一定大為張惶,反而誤事。」

  「那麼,」李鴻章問:「跟法國公使商量呢?」

  「更加不可以。法國一定會從中作梗,無濟於事。」敦約翰說,「這件事如果希望成功,只有派人到巴黎,與北堂所屬教會的會長商量,得到他的許可,法國公使就不會再阻撓了。」

  敦約翰在條陳中,曾經自告奮勇,所以李鴻章問他:「如果請你去,你是英國人,怎麼能辦得通?」

  「我雖是英國人,但是我信奉天主教,以教友的資格,代表中國去交涉。」

  「如果請你代辦,你這個交涉,預備怎麼一個辦法?」

  「第一,」敦約翰說,「要請中國政府給我一份委任書,作為憑證;第二,我到了巴黎,先要聯絡幾位有聲望的人士,請求他們協助;第三,見了法國天主教會的會長,我預備這樣說……」

  敦約翰的說詞是:天主教在中國傳教,一向受到優待保護。如上年中法失和,兵戎相見,而法國教士受中國政府保護,照常傳教,並未驅逐出境。這種格外體恤的恩惠,不可忘記。

  北堂的建制過高,下窺宮廷,依照中國的習慣,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。現在中國政府願意另外撥給一方基地,並負擔建築新堂的費用,這是情理兩得之舉。如果接受中國政府的要求,中國政府還可以特頒上諭:凡在中國傳教的外國人,只要安分守己,不犯法紀者,各省督撫一律保護,不准欺侮。

  「我想,」敦約翰說,「大致照這樣的說法,應該可以征得同意。然後,我再轉到羅馬去見教皇,事無不成。現在唯一的顧慮是,法國天主教會會長,雖然同情中國的要求,但怕他不敢作主,要跟法國政府去報告。那一來就麻煩了。」

  「是啊!倘或如此,你又有什麼應付的辦法?」

  「或者可以請英國駐法公使出面斡旋,不然就請德璀琳協助,由他跟北堂主持、法國公使去關說。這只有見機行事,到那時候,我會從巴黎直接跟德璀琳密電商議。」

  德璀琳是德國人,現在是中國的客卿,擔任天津海關稅務司的職務。李鴻章知道敦約翰跟他有很深的交情,認為辦法相當切實,決定接納。

  「敦約翰先生,」李鴻章問道:「如果請你代辦,往還要多少日子?」

  「總得五六個月。」

  「費用呢?」

  「旅費估計要五千銀元。」

  李鴻章點點頭表示同意。靈機一動,隨又問道:「我中國遇有天主教傳教案件,向來是跟法國交涉。如果你能見到教皇以及教廷外務部,那麼日後如有傳教案件,不經過法國,直接跟教廷打交道,可以不可以?」

  「怎麼不可以?中國果真有這樣的意思,教廷一定非常歡迎。」敦約翰說,「近來我聽各地天主教士說,中國待教士相當厚道。可是傳教案件,一經法國公使總理衙門交涉,往往節外生枝,插入其他事故,多方勒索,使得中國政府誤會天主教士難以相處,這決不是教廷的本意。如果中國能派一位公使,常駐教廷,教廷亦派代表常駐中國,有事直接商談,無須法國代為經手。」

  「這樣做法,恐怕法國政府會不高興。」李鴻章問,「你以為如何?」

  敦約翰又說,信天主教的中國百姓,所以要倚恃法國出面來保護,是因為中國政府視之為化外之民。如果朝廷有一通剴切的上諭,不得歧視教民,那麼中國百姓受中國政府保護,乃是天經地義,何勞法國出面來替他們主張利益?至於教案有教廷代表可以交涉,法國更不能無端干預。所以只要中國自己有正當的態度,適宜的措施,實在不必顧慮法國政府的愛憎好惡。

  這番話在李鴻章聽來不免暗叫一聲「慚愧」,同時作了決定,乘此時機,委託敦約翰向教廷接洽建交之事。

  「你所要的盤川五千銀元,可以照撥。不過給羅馬教皇的信,只能隱括大意,不便說得太明白。「李鴻章又很鄭重的叮囑:「這一次托你去辦這件事,務須秘密,千萬不能張揚。請你隨時小心,相機行事,不要辜負委任。如果事情辦成功,我們當然另有酬謝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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