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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三


  怎麼是當翼尉?醇王細想一想,才知道他是有意這樣子說。榮祿由於沈桂芬和寶鋆的合力排擠,因為失察之罪,在工部尚書兼步軍統領任內降二級調用,一直告病不就實缺,此刻如果派缺,只能派一個從二品的職位。

  而步軍統領屬下,左右翼總兵是正二品,他亦不夠資格充任,那就只好當正三品的翼尉了。所以他那樣說法,可以看作牢騷,也不妨說是提醒醇王,如果要用他,就得先讓他官復原職,否則無法重用。

  這一層,醇王當然早就想過,「仲華,你放心好了,我已經替你打算過了。」他說,「只等年下,入覲的蒙古王公一到,你那件事就可以辦了。」

  「喔,」榮祿實在想不明白,自己的事,怎麼樣也跟蒙古王公扯不上關係,因而說道:「請七爺明示。」

  「皇帝開春就得練騎射了。我想用你的名義,進八匹好馬,一等賞收,自然有恩典。」

  這不用說,這八匹好馬,是托蒙古王公採辦,在年下循例入覲時帶到。醇王這樣曲意綢繆,盛情倒著實可感。榮祿正在思索該如何表示謝意時,只聽醇王喊道:「來啊!看額駙在不在?」

  額駙是指他的女婿,伯彥訥謨詁的長子那爾蘇,正好在府,一喚就到。榮祿跟他也極熟,一見了面,拉著手問長問短,就象對自己鍾愛的一個小兄弟那樣親熱。

  等他們談得告一段落,醇王問道:「那八匹馬怎麼說?」

  「早就挑好了。全是菊花青,個頭兒一寸不差。如今正在調教,十一月初就可以到京了。」

  「你聽見了吧?」醇王看著榮祿說。

  榮祿立刻甩一甩袖子,請了個雙安,站起身來垂手說道:「七爺這麼回護,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了!不怕七爺生氣,有件事非得依我,才能讓我心裡稍微好過些。」

  「你說吧!」

  「馬價多少,得讓我照繳。」

  「這是小事,隨你好了。」

  於是榮祿再次稱謝,又談了些閒話,方始辭去。此行總算不虛,但事情實在很難,福錕的簾眷方隆,即令降二級調用的處分取銷,也未見得能取而代之。倘或派一個左右翼的總兵,去聽福錕的號令,那就未免太委屈了。

  「果然如此,寧願仍舊告病!」榮祿自己對自己說,「要嘛不回步軍統領衙門,要回去就非得當堂官不可!」

  ※ ※ ※

  九月二十八近午時分,轎馬喧闐,儀從雲集,總理衙門裡裡外外,從沒有那麼熱鬧過。

  這天是醇王主持會議,與議的是李鴻章、禮王世鐸、慶王奕劻,以及軍機大臣閻敬銘、張之萬、額勒和布、許庚身、孫毓汶,總理衙門行走的戶部尚書福錕、刑部尚書錫珍、工部右侍郎徐用儀、兵部右侍郎廖壽恒、順天府府尹沈秉成、內閣學士續昌。還有一個總理大臣,鴻臚寺正卿鄧承修,奉旨派到雲南、廣西去會勘中越邊界,上諭就是這天一早下來的,鄧承修鬧脾氣故意不出席。

  一到總理衙門先吃飯,飯罷品茗,然後閒談。等到開議,已經三點鐘了。

  第一件事是議海軍。醇王首先宣明懿旨,先就北洋辦一大支。其實,這是大家都早已知道了的。而且,李鴻章在這幾天拜客的時候,跟閻敬銘、許庚身、孫毓汶都已經談過,是怎麼一個辦法,已有成議。此時會商,只要剩下的一些枝節能夠安排妥當,就可以會銜出奏了。

  不過,施政用人,自有不可逾越的體制,所以儘管已經決定專設海軍衙門,由醇王主持,奕劻和李鴻章會辦,善慶和曾紀澤幫辦,但在會銜的奏摺上,不能寫明,必得請旨簡派。

  「倒是有個摺子,得好好核計。」醇王說道:「彭雪琴上折告病,請開各項差使。這當然是因為海軍與長江水師有關,知道一定得有一番整頓,所以退讓賢路。上頭交代:彭玉麟是有功之人,不要讓他面子上太下不去。照這樣看,整頓長江水師,只有緩一緩再說了。」

  醇王說完,從東面看過去。東面坐的是軍機大臣,領班的禮王世鐸,眼觀鼻、鼻觀心,作菩薩低眉之狀;其次是額勒和布,欠一欠身,表示無話可說;再次是閻敬銘,他自己不說,卻問許庚身:「星叔,你看如何?」

  「慈聖體恤勳臣的德意,為臣下者,自然奉行惟謹。照我想,現在既奉懿旨,先從北洋精練一支。而長江水師與南洋密不可分,跟北洋的關係不大,稍緩整頓,在道理上亦是講得通的。」

  「對了。」醇王欣然作了決定:「就這樣吧!彭雪琴當然亦不必開缺,給他幾個月假就是了。少荃,你看這樣子處置,是不是妥當?」

  「妥當之至。」李鴻章深中下懷。如果要他對整頓水師,提出意見,反倒是一大難題了。

  「七王爺,」孫毓汶看時候不早,下面還有兩件棘手的大事要議,所以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,逕自將奉命撰擬的「遵籌海防善後事宜」奏稿,取出來雙手捧上,「請署銜吧!」

  這個稿子,醇王是早就過目了,無須再看,順手遞向西面。緊挨著他坐的是奕劻,但醇王卻越過他背後交給李鴻章:「少荃,你看看!」

  「請王爺先看。」李鴻章跟奕劻客氣。

  「我已經看過了,七爺是總理全域,北洋歸你專司其事,你得仔細看一看。」

  李鴻章領受了他的忠告,果然很仔細地從頭看到底,對於南北洋經費歸海軍衙門統籌統支這一點,很想有所主張。然而轉念一想,爭亦無用,反倒傷了和氣,不如不爭,所以看完以後,連連稱善。

  連他都沒有意見,旁人自然更不會有話。於是依次在這個奏稿上署名,表示同意。這樣一件大事,就很順利地定議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第二件大事是議鐵路。「這件事,」醇王將身子往後仰一仰,帶著點置身事外的意味,「我沒有成見,請各位公議吧!」

  於是奕劻以主持會議的姿態說:「盛杏蓀的說帖,不為無理。不過,茲事體大,言路上的態度很激烈,未籌鐵路,先得安撫此輩。我看,先從這方面談起吧!萊山,這段鐵路,造在貴省,你總有話說?」

  孫毓汶不但有話說,而且他也是反對造鐵路的。因為這段鐵路起自東阿,迄於臨清,雖跟他老家濟寧,發了幾代的祖墳風水無關,但山東同鄉都要求他「主持正論」,不得不然。

  只是他也不肯公然得罪李鴻章,所以想了個圓滑的辦法,關照軍機章京,檢出舊檔,將言路上反對鐵路的摺子,作成一個抄件,此時取出來揚了一下說:「這是去年秋冬之交,言官的議論,請李中堂過目。」

  李鴻章知道不是好話,便不肯接那個抄件,「萊山,」他說,「請你念一念,讓大家都聽聽。」

  於是孫毓汶數了數說道:「一共六個摺子,內閣學士徐致祥,先後上了兩個,就先念他的吧。」

  徐致祥的第一個奏摺,是上年九月十三日所上,那時已有用鐵路運漕之議;又有一說,鐵路將從京城造至清江浦;再有一說,借洋債五百萬兩,修一條從西山到蘆溝橋的鐵路。傳說紛紜,人心惶惑,因而徐致祥的議論,甚為激切,認為開鐵路計有「八害」。

  「南漕以鐵路轉運,工成亦須二、三年,無論緩不濟急,而商船歇業,饑寒迫而盜賊興,其害一。

  山東黃河氾濫,連歲為災,小民顛連困苦,今若舉行鐵路,以千余萬之資,不以治河而以便夷民,將怨諮而寒心,其害二。

  清江浦為水陸要衝,南北咽喉,向非通商碼頭。鐵路一開,夷人必要求此地置造洋房、增設偵棧、起蓋教堂。以咽喉衝要之地,與夷共之,其害三。

  夷之欲于中國開通鐵路,蓄念十餘年矣!今中國先自創之,彼將如法而行。許之則開門揖盜,拒之則啟釁興戎,其害四。

  中國可恃以扼要據險者惟陸路,廣開鐵路,四通八達,關塞盡失其險,中國將何以自立?其害五。

  如謂易於徵兵調餉,不知鐵路雖堅,控斷尺地,即不能行。若以兵守,安得處處防範?其害六。

  如謂便於文報,查火輪車每時不過行五十裡,中國緊急驛遞文書,一晝夜可六七百里,有速無遲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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