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九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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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到張二奎,慈禧太后不由得想起同治初年的樂事,那時惇王常常辦差,每次請示傳召那些名伶,總少不得有張二奎。他的儀錶甚偉,唱「王帽戲」最好,嗓子宏亮,扮相出色,又長於做工,比起程長庚的平穩得近乎古板,餘三勝的時好時壞,慈禧太后總覺得聽張二奎的戲最得勁。可惜沒有聽得幾年,就聽說他已物故。因而此時聽說楊月樓是張二奎的徒弟,先就有了幾分好感。 「這個楊月樓,唱得怎樣?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你總聽過?」 「是!奴才聽過。不然也不敢跟老佛爺保薦。不過老佛爺的眼界高,奴才說好,老佛爺未見得中聽。」 「他是張二奎的徒弟,想來差不到那裡去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這出《打金枝》,就是張二奎的好戲,他沒有幾分能耐,不敢動這齣戲。」 「奴才可沒有趕上張二奎。」李蓮英陪笑說道,「張二奎是怎麼個好法,求老佛爺給奴才說說,也讓奴才長點兒見識。」 這是看出慈禧太后的興致好,有意湊趣。果然,慈禧太后便將張二奎當年唱這出《打金枝》,如何一舉一動,純為王者氣象,令人不知不覺中,屏聲息氣,仿佛真如上朝一般,全神貫注的情形,描畫了一遍。李蓮英一眼不霎地傾聽著,臉上是無限嚮往的神情,使得慈禧太后談得越發起勁了。 因此到了傳膳的時候,還是在談明天開始的萬壽戲。侍膳的皇帝,是早就受了教的,等李蓮英一個眼色拋過來,便即說道:「這一陣子,難得老佛爺興致好,兒子想求老佛爺添兩出戲。」 「明兒看吧!」 「萬歲爺的孝心。」李蓮英接口說道,「老佛爺何不就成全了萬歲爺?」 「也好!」慈禧太后問道,「你說楊月樓唱得好,就讓他來個雙出。」 「是!」李蓮英答道:「楊月樓又叫『楊猴子』,他是鬚生、武生兩門絕,猴兒戲最好。」 「那就添一出《安天會》。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楊隆壽也是雙出,添一出《探母》。」 這是慈禧太后最喜愛的戲目之一。然而這齣戲卻是「奎派」戲,李蓮英為了捧楊月樓,在萬壽正日,派他演《探母》。同時他也有些討厭楊隆壽,兩下一湊,正好損此楊,益彼楊,將楊隆壽的雙出,硬給打消。派了另一名「內廷供奉」,外號「大李五」的鬚生李順亭,加唱一齣。 到了第二天,皇帝不上書房,慈禧太后卻照常召見軍機,領班的禮王不願耽誤她的工夫,將重要而麻煩,需要詳細陳奏取旨的政務,都壓了下來。因此,不到八點鐘,便已跪安退出。慈禧太后也不再回寢宮,直接由養心殿啟駕,出月華門,過乾清宮,經蒼震門直沖進蹈和門,駕臨甯壽宮。 甯壽宮在大內東北,整個範圍比「東六宮」全部區域還大,重修於乾隆三十六年,歷時十五年方始完工,規模完全仿照內廷的正宮正殿,皇極殿等於乾清宮,養性殿正如養心殿。這因為高宗已經決定,歸政後移居此處,太上皇燕憩之所,體制不能不崇。 從嘉慶四年太上皇駕崩以後,甯壽宮就沒有皇帝再住過,至今八十餘年,雖未破敗,卻已荒涼。唯一的例外是暢音閣和閣是樓,內務府的歲修,一點不敢馬虎,所以富麗如昔。 暢音閣是一座戲臺,在養性門東面,坐南朝北,對面坐北朝南的閣是樓,中設御座,是當年高宗看戲的暖閣。暢音閣的戲臺極大,僅次於熱河行宮的那一座,太監稱之為「二爺」。戲臺一共三層,有機關可以移動升降。構造最奇的是,台下有五口大井,為用極妙,第一是聚音;第二是藏砌末。內廷大戲,共有三種名目,按月搬演,名為「月令承應」;祥瑞征慶的吉祥戲,叫做「法宮雅奏」;而搬演神仙故事的劇碼,稱為「九九大慶」。其中有一幕「地湧金蓮」,金蓮就藏在井中,用絞盤絞到臺上,花瓣開處,出現大佛五尊。又有一幕更為奇觀,是搬演羅漢渡海的故事,有樣砌末是條可藏幾十人的鼇魚,口中能夠噴水,自然也是井水。高宗在日,最喜愛西洋的噴泉,特延義大利籍的天主教士,在圓明園設計製造,稱為「大水法」。這條鼇魚,就是當年的遺制。 這天萬壽演劇,慈禧太后的興趣在於皮簧,然而奉旨「入座聽戲」的大臣,以及在內廷行走有機會在暢音閣當差的官員們,卻大多希望看看這些吉祥戲。因為一等一的名角,在外面花錢就能聽到,唯有這些場面熱鬧、砌末奇巧、行頭講究的大戲,只有到得宮中,機緣湊巧,才能一飽眼福。 照定制,凡遇萬壽,應該唱搬演神仙故事的「九九大慶」,無非海屋添籌,麻姑獻壽之類,論情節無足為奇,講熱鬧確是罕見。最有趣的是一本《三變福祿壽》,三層戲臺,滿布神仙,最初是福居上層、祿居中層、壽居下層,一變再變,終於壽星高高在上。每變一次,笙簧齊奏,合唱北曲,魚龍曼衍,載舞載歌,台下個個眉飛色舞,只有慈禧太后不甚措意,三十年來,這些戲她看得厭了。 再有一個不甚感興趣的人,就是皇帝。他的性情跟他的堂兄穆宗相反,不喜戲文。聽戲在他是一件苦事,因為侍立在慈禧太后身旁,一站就是大半天。特別是在這時候,外侮日亟,那談得到歌舞昇平?所以他的目光在暢音閣,而心思卻在基隆、馬尾。 【五八】 馬尾也熱鬧得很。戰船雲集,艦橋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旗幟,除了中國的黃龍旗和法國的三色旗以外,還有美國的星條旗,英國的米字旗,日本的旭日旗,以及其他連張佩綸都認不得的旗子,各國駐在中國或遠東的海軍,都派兵艦來作壁上觀了。 法國的兵艦一共八艘,都泊在羅星塔下,撤頭檣,緩纜索,炮衣都已卸下,甲板上無分晝夜,都有全副武裝的兵士在戒備。 中國的艦船比法國多,共有十三艘,都停泊在船局附近,下錨的位置,由閩安協副將、兼揚武艦管帶,總辦福建水師營務處,成為張佩綸手下第一大將的張成所定。他的部署是釘緊了法國兵艦,一艘看住一艘,監視法國主將孤拔旗艦的,就是營務處的旗艦,火力最強的「揚武」。 部署已定,去見張佩綸面陳戰守方略,他說:「這樣子佈置,有幾種好處,第一、占上游就是占地利。我另外埋伏了十幾隻小船,滿載乾草、硝黃、火藥,一旦開戰,砍斷纜索,順流而下,可以燒法國的兵艦。」 「嗯,嗯!」張佩綸深為滿意,「此亦合于古意,當年赤壁破曹,就是如此。曆觀戰史,水戰用火攻,是顛撲不破的不二法門。不過,觀戰的各國兵艦甚多,不要殃及池魚,引起意外糾葛才好。」 「回大人的話,我們已經通知各國海軍,照萬國公法,交戰區域不宜進入,倘受意外損害,責任自負。」 「萬國公法有這樣的規定,就再好不過了。」張佩綸說,「你要知道,跟外國開仗,終必歸之於和之一途,議和一定要講萬國公法,在這上面站不住腳步,受累無窮。這是李中堂多年交涉的閱歷有得之言,我過天津時,他對這一層鄭重囑咐,不能不聽。」 「是!」張成接著又說,「第二、占上游還有一層用意,是為了保護船局,也就是保護大人。」 這樣的用意,自然更為張佩綸所嘉納,當面誇獎了一番,表示完全同意張成的部署。但事後卻有人向張佩綸指出,中國艦船與法國軍艦的距離過近,而火力不及人家,如果法國兵艦一開炮,只怕十三條船,無一能夠倖免。 這話也有道理,張佩綸便向此人問計,應如何處置始為合宜? 改正之道,也很簡單,應該將船疏散,首尾數裡,前後救應,如果前船失利,後船還可以接戰。總之,密集在一起是極危險、極不智的事。 張佩綸認為這話亦頗有道理,便跟張成商量,結果商量不通。張成不講理由,只說作此建議的人,膽小如鼠,不必理他。張佩綸相信岳武穆所說,「文官不愛錢,武將不怕死」那兩句話,最恨武人膽怯,所以對張成的話,很容易聽得進去,果然置之不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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