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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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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難堪的沉默中,終於由張華奎道破了藏在每人心中的一個疑問:「醇王會不會進軍機呢?」 「誰知道?」盛昱緊接著用很有力的聲調說:「倘有其事,我一定上摺子力爭。」 「不知道這趟會不會有人替恭王講話?」 這一問,使得盛昱深感興趣。然而細細想去,卻又不免失望,恭王遭遇嚴譴,頭一次同治四年,是惇、醇兩王仗義執言,第二次同治十三年,是文祥全力斡旋,兩次回天,只因為都是「鬧家務」,第二次近乎兒戲,所以易於排解。而這一次看起來是兄弟爭權,但題目上爭的是國事,爭的是公是公非,沒有人敢說慈禧太后的決定不當,要求收回成命,否則就是干預大政,僭妄太甚。 這樣想著,便不住搖頭:「不會的!沒有人敢講話,也沒有人好講話。」 「解鈴繫鈴,只怕大哥倒是例外。」張華奎試探著說。 盛昱心中一動,倏然舉目,看著王仁東問道:「你以為此舉如何?」 王仁東也覺得軍機全班盡撤,未免過分,連帶使翁同龢受池魚之殃,內心更為不安。但如慈禧太后慎選賢能,果然勝於已撤的一班,那末此舉就是多事了。 他認為自己的想法是正辦,所以毫不含糊地答道:「即使要這麼做,也還不到時候,且看一看,是那班人來接替?」 「這也說得是。」盛昱問張華奎,「你的耳朵長,可曾聽說?」 「這自然是由醇王來擬名單。」張華奎答道:「我看孫萊山一定有分。」 「孫萊山?他還沒有出京?」 湖北鄖西縣有一名姓余的秀才,為一個姓幹的書辦痛毆至死,知縣包庇書辦,草菅人命,言官參劾,朝旨特命孫毓汶會同內閣孝士烏拉布赴湖北查辦。這是十幾天以前發的明旨,而且孫毓汶和烏拉布已經「陛辭請訓」,現在聽張華奎的語氣,孫毓汶似乎未走,所以盛昱詫異。 「我也今天才聽說。」張華奎答道:「孫萊山這一陣子,都是整日盤桓在適園。」 盛昱深深吸口氣:「原來是他為修私怨搗的鬼!那就越發令人不平了。」他說,「兩位請為我去打聽打聽。這件事,我難安緘默!」 看樣子盛昱已決心要反過來為恭王說話,王仁東不明白他出爾反爾的態度,何以如此堅決?不免私下要問張華奎。 張華奎平日最留心這些事,自然知道,「也難怪盛伯熙,他實在太冒失了。他是肅王的七世孫,算起來是恭王的侄子……」 「這我知道。」王仁東不耐煩地搶著說:「你只說他為什麼前後態度大不相同?」 「因為恭王待他很不錯。盛伯熙上恭王府是不必通報的,王府裡的人都叫他『熙大爺』。你想,以後他怎麼還有臉上恭王府?」 「搞成這樣的局面,真是始料所不及。」王仁東悵惘不甘地說,「濫保匪人的張幼樵,倒安然無事,更令人氣結。」 「慢慢來。」張華奎說:「從前有人測字問休咎,拈得一個『炭』字,蔔者脫口答道,『冰山一倒,一敗如灰』,他的冰山不是倒了嗎?」 「看著再說吧!你倒去打聽打聽,看軍機是那班新員?打聽到了,直接給盛伯熙去送個信。」 「今天大概不會有資訊了。有朱諭總也是明天早晨的事。」 經過徹夜的碾轉反側,盛昱決定要做個「解鈴人」,彌補自己輕率系鈴的咎歉。 於是一早起身,連澆花喂鳥的常課都顧不得,匆匆漱洗,立即進入書房,鋪開紙筆,捧著一盞茶出神。這道奏摺頗難措詞,構思久久,方始落筆:「為獲譴重臣,未宜置身事外,請量加任使,嚴予責成,以裨時難,恭折仰祈聖鑒事:竊奴才恭讀邸鈔,欽奉懿旨:將恭親王等開去軍機大臣差使,仰見宸謨明斷,盡義極仁。伏念該親王等仰荷聖恩,倚畀既專且久,乃辦事則初無實效,用人則徒采虛聲,律以負恩誤國之條,罪奚止此?猶複曲蒙高厚,許以投閑,該王等苟有人心,宜如何感激,在廷諸臣苟有人心,宜如何奮勉!惟是該王等既以軍國重事,貽誤於前,若令其投老田園,優遊散局,轉遂其逸之念,適成其添卸之心,殊不足以示罰。方今越南正有軍事,籌餉徵兵,該王等於檔案尚為諸練,若概易生手,聖躬既恐煩勞,庶務或虞叢脞。況疆事方殷而朝局驟變,他族逼處,更慮有以測我之深淺,於目前大局殊有關係。 寶鋆年老志衰,景廉、翁同龢小廉曲謹,斷不能振作有為,力圖晚蓋,均無足惜。恭親王才力聰明,舉朝無出其右,徒以沾染習氣,不能自振。李鴻藻……」 寫到這裡擱筆躊躇。為了救恭王,必須有個陪襯,平心而論,自然還是李鴻藻。但救李鴻藻不是救張佩綸,所以這兩句「考語」有一番斟酌,要明說李鴻藻,暗指張佩綸,方合本心。 偶爾抬頭一望,不覺一驚,是張華奎悄然坐在那裡,便訝然問道: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我竟一無所覺。」 「來了一會了。見大哥正在用心的時候,叫管家不必驚動。」 「你來得正好!有個稿子,你不妨替我斟酌斟酌。先聽聽消息,今兒總該有明發了,軍機是那些人?」 「我先念副集唐詩的楹帖你聽。」張華奎朗然念道:「丹青不知老將至!」略停了一下又說:「這裡頭就有了兩位了。」 盛昱想了一會,疑惑地問:「是閻丹初、張子青?」 「是的。」 盛昱接著問:「下聯呢?」 張華奎應聲吟道:「雲山況是客中過。」 「雲山、雲山?」盛昱攢眉思索了一會,「想來是烏少雲、孫萊山。孫萊山入摳廷,是在意中,烏少雲則匪夷所思了。」 「烏少雲不相干。這無非拿他們湖北查案來湊個對子而已。倒是領樞的人,真正匪夷所思,你請猜一猜,猜著了我廣和居做東。」 「自然是親貴?」 「那還用說!」 盛昱一路想,一路說道:「不會是五太爺,心泉跟適園很處得來,不過人太沉靜,也從未任過煩劇,莫非是老劻?」 「五太爺」就是「五爺」惇王。心泉是「老五太爺」綿愉之子貝子奕謨的號,親貴中的賢者,好學能文,有百觥不醉之量,但決非廟堂之器。老劻就是奕劻,因為與慈禧太后外家是「患難」之交,最近也很紅,最近有由加郡王銜正式晉封為慶郡王之說,論經歷倒也有領軍機的資格了。 「都不是。」張華奎說,「是禮王。」 這是太不可思議了。禮王世鐸不但談不到才具,而且根本就沒有王者氣象,曾以敵體待李蓮英,對跪相拜,朝中詫為奇聞。這樣的人,何能執掌政柄? 「我不信。你一定弄錯。」 「有上諭為證。」張華奎從靴頁子裡,取出一張白紙,遞了過去。 接來一看,寫的是:「奉朱諭:禮親王世鐸,著在軍機大臣上行走,毋庸學習御前大臣,並毋庸帶領豹尾槍班。戶部尚書額勒和布,閻敬銘,刑部尚書張之萬,均著在軍機大臣上行走。工部侍郎孫毓汶,著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。」 「完了!」盛昱頓足長歎:「真想不到搞成怎樣子的局面。 什麼人不好用?用禮王!」 「這還不容易明白,禮王聽醇王,醇王聽上頭。所以用禮王即所以自用。」 「這說不定是李蓮英出的主意。」盛昱又指著名單說:「閻丹初銳意進取,志氣不殊盛年,倒也罷了。張子青今年七十四,媕娿取容,何所作為?難道竟不疏辭嗎?」 「白頭相公,自古有之。何必辭?」 「這真是所謂『丹青不知老將至』了!」盛昱看著名單又說:「拿『腰系戰裙』來抵景秋坪,廉謹倒也相當,用張子青抵李蘭蓀,賢愚不肖,相去就遠了。還有,許星叔何以沒份?」 「你算算人數看,滿二漢三,已經多了。再說,軍機向來忌滿六個人。」 「嗯,嗯!」盛昱微微冷笑,「這裡頭夾了個閻丹初,格格不入,我看此老恐怕不安於位,遲早必去。」 「是啊。大家也都奇怪,不知道一缸活潑可愛的金魚之中,何以放下一條黑鱺魚?」 「好一個『一缸活潑可愛的金魚』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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