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三六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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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孫家穆供:本部堂官,委實無分用此款情事各等語。質之承辦書吏及各該號商,均供並不知情。複將順天祥,乾亨盛兩號帳簿詳加考核,並無潘英章等饋送景廉、王文韶之款。臣等再四研詰,各處查對,所有科道原參樞臣報銷案內各節,委實查無其事。」 看到這裡,惇王停了下來,總覺得為景廉、王文韶洗刷得這麼乾淨,實在於心不甘,想提筆改動幾個字,卻又一時想不出適當的字眼,便先擱下,再往下看:「惟各省動錢糧軍需報銷,與年例奏銷,判然兩事;該省因軍務倥傯,將兩項籠統報銷,原屬權宜辦法,現在軍務已平,自不應仍前併案辦理。該尚書等未經查出,實屬疏忽;且于司員孫家穆等,並保刊京察一等之員外郎福趾,得受不枉法贓,均無覺察,亦難辭咎。應請旨將景廉、王文韶並各該堂官,均查取職名,分別交部議處。」 看到這裡,惇王氣平了好多,因為景廉、王文韶的「公罪」上,措詞甚重,而且「各該堂官」也包括原任兵部尚書的張之萬和工部尚書翁同龢在內,無形中等於自請處分,總算是光明磊落的。 這樣一轉念間,加上正是神清氣爽,精神痛快的時候,便提筆劃了兩豎,是個草寫的「行」字,然後又照規矩只署爵號「惇親王」。此外一折兩片,亦都判了行,將筆一丟,大聲說道:「行了,拿走吧!」 刑部的司官,喜出望外。原以為這趟差使,必定極其羅唕,惇王會得提出許多疑問,就算能夠一一解答,他也不見得肯痛痛快快同意,往返傳話,總要來回跑個兩三趟,才能了結。這麼熱的天,就跑出痧子來,也只好認命了。 那知不費唇舌,也不費等候的工夫,便都畫了諾,這一諾,何止千金?自己辦了這麼一趟漂亮差使,賞識的還不止於本部堂官,真正是得意之事! 於是他笑嘻嘻地先請個安,將卷宗取到手裡,然後再請一個安,口中說道:「謝謝王爺!」 這一謝,反成蛇足,惇王隨即問道:「怪了,要你道謝幹什麼?」 那人也很有急智,接口答說:「謝謝王爺體恤下情,大太陽下,不教司官多跑。」 「喔,」惇王性情率直,脫口說道:「我倒沒有想到該體恤你,讓你少跑一趟。好了!你回去吧。」刑部司官精神抖擻地,將一折三片傳送會辦五大臣,分別判了行,隨即發抄呈遞。第二天齊集朝房候旨,慈禧太后竟未叫起,一打聽,才知道因為摺子太長,要留著細看。這是情理中事,但到第三天,尚無消息,而且翁同龢以軍機身分照例進見時,「上頭」亦未提到這一案,那就很可怪了。 最著急的,當然是奉父之命,在京裡打聽消息的王文韶長子王慶鈞,四處鑽營,毫無頭緒,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。倒是他家的一個老僕,隨著王文韶的宦轍,到過許多地方,見多識廣,人情熟練,斷言決無他故。 「大少爺,你不要急!定下心來細想一想就知道了。惇王領銜的摺子,已經將老爺洗刷清楚了,太后難道竟不顧王爺跟那麼多紅頂子的面子,硬要翻話,不會的。」 「就怕惇王表面一套,暗地裡一套,當面見太后,節外生枝有許多詁。 「這也不會。這兩天的『宮門抄』沒有惇王的『起』。」 「啊,啊!」王慶鈞覺得這是個好現象。 「再說,還有李總管在裡頭說話,一定無事。」 王慶鈞聽得這番解釋,略微寬心了些。果然,到了月底那天,雲南報銷案終於有了下文,完全依照複奏治罪。景廉、王文韶「交部分別議處」。這一案辦到這樣的結果,言路認為差強人意,都不再說話,案子大致算是定局。當然,也還留下一條尾巴:第一是追贓;第二是吏部議處。 照常例,象這類議處的案子,至多三天,一定會有複奏,但這一案卻牽延了好多天,因為投鼠忌器,吏部尚書李鴻藻和廣壽,都覺得該保全景廉。多方設法,研究律例的空隙,竟無縫可鑽,只好依例處分,專折奏複。 摺子沒有交下來,慈禧太后在召見軍機的時候,用惋惜的口吻說:「這一案的處分,別人都無可惜。只有景廉,他當差一直很謹慎,而且有軍功,在邊疆辛苦了好多年。如今降兩級不准抵銷,未免太過。不過,王文韶也是實降兩級,如果加恩景廉,就變成同罪異罰,似乎也不足示朝廷一本大公的意思。你們看,有什麼辦法,開脫景廉?」 於是李鴻藻複奏:「皇太后聖明!臣等查核舊案,咸豐十年,曾奉朱筆,不敢違例。」接著便陳奏這件舊案的始末。 咸豐十年正月,刑部尚書瑞常,因為秋審案中,覆核發生錯誤,得到「降一級留任」的處分,但隨後發覺承辦此案發生錯誤的司官,上年京察,由瑞常保送一等。京察一等,立刻可以升官,所以是件很鄭重的事,堂官保送不實,依律例「降二級調用,不准抵銷」。 當時文宗特旨,改為降調留任,但朱筆特別批示:「以後有類此者,實行實降。」景廉誤保福趾,情形正是「類此」,既有成憲,自然不敢違背。 慈禧太后當然亦不便違反文宗的朱諭,只好宣示:「既然如此,就照吏部所議,實降兩級,不過,仍舊在軍機跟總理衙門行走。」 「是!」寶鋆答應著,再次頌揚:「皇太后聖明。」 「各部侍郎有什麼缺,可以安插景廉?」 既然降調以後,又在軍機,就不必亟亟于調補侍郎,而且這一案中,降級的侍郎雖多,大多可以抵銷,一時亦無缺可補,所以寶鋆建議,將景廉降調為內閣學士,慈禧太后同意了。 「那麼,景廉的原缺呢?」 景廉是戶部尚書,因為有雲南報銷案的風波,得要找一個操守格外好的人去補缺。李鴻藻便保薦他的同年,鑲藍旗籍的額勒和布,他的外號叫「腰系戰裙」,跟「額勒和布」是個無情對。此人沉默寡言,除操守以外,別無所長。 此外當然還有大倒其黴的,第一個是已調吏部左侍郎的前任戶部侍郎奎潤,跟景廉一樣,實降兩級。第二個是雲南巡撫杜瑞聯,濫保崔尊彝大計卓異,以及聽任屬員,移挪公款,實降三級。雲南巡撫由藩司唐炯升任,這是一個頗為人所注意的任命。因為中法越南交涉,正趨嚴重之際,唐炯以舉人在四川帶過兵,臨陣有進無退,外號「唐拚命」,用他補杜瑞聯的缺,意味著對法交涉,有不惜用武之意。而最可以表明朝廷意向,也最令人感覺意外的一件措施是:特旨「派醇親王奕譞會籌法越事宜」。閒散將近十年的「七爺」,到底出來管事了。 【五四】 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冊封,是在順治十八年,承認前一年九月自稱國王的黎維祺為「安南國王」。到了嘉慶八年,改安南為越南,國王阮福映,年號嘉隆,越南人民稱他「嘉隆皇帝」,是一位英主。 阮福映在統一越南「三圻」時,曾經委託天主教神父,請求法國援助,與法王路易十六,訂立條約,願割土作為酬謝,後來法援未到,條約當然不須履行,但法國的勢力卻就此伸入越南了。 從嘉隆皇帝以後,阮朝三代皇帝都不喜歡法國和天主教。因此,在道光、咸豐年間,越南也象中國一樣,常鬧教案。英法聯軍侵華的那幾年,法國海軍附帶在越南攻城掠地,於是在同治元年夏天,越南被迫跟法國訂立了條約,賠款割地之外,另有專條:越南政府承諾,此後不以領土的任何一部分,割讓給法國以外的任何一個國家。 法國得寸進尺,五年以後吞併了整個南圻,而心猶未足,還打算攘奪北圻,僅留下中圻給越南。到了同治十二年,藉故攻陷河內,越南政府派出一員名將抵禦法軍。這員名將叫劉永福,是中國人。 劉永福本名業,字淵亭,原籍廣東欽州,落籍廣西上思。早年跟過「洪楊」,洪楊失敗,餘眾四散,其中有個叫吳鯤的,領餘眾數千,進入越南,劉永福就在他部下。吳鯤一死,劉永福帶了兩百多人,翻山到了越南的高平省,自樹一幟,旗幟用黑布所制,號為「黑旗軍」。 劉永福生得短小精悍,不但勇壯豪邁,善撫部屬,而且善於術數,多謀能斷,在北圻披荊斬棘,招兵買馬,勢力日漸雄厚,越南國王阮弘住特加招撫,傳說還招了他做駙馬,頗為倚重。這時受命禦法,在河內西門外遭遇,法將安鄴不敵而退,退到城門附近,為劉永福的先鋒吳鳳典趕到,一刀砍掉了腦袋。這是同治十二年冬天的事。 安鄴一死,法國反倒慎重了,派文官辦理善後,展開交涉,因為中國採取不干涉的態度,因而法國和越南訂立了新約。 這一同治十三年正月底,在西貢訂立的法越和平及同盟條約,重要的條款是:第一、法國承認越南為獨立國;第二、定河內等城為商埠;第三、開放紅河,也就是富良江而上到河內,法國有自由航行之權:第四、越南的外交事務,由法國監督,不得與他國有聯屬關係。這完全是為了排斥中國,而朝廷因為臺灣番社事件,對日交涉正吃緊的當兒,無暇四顧,只下了一道密旨給廣西巡撫劉長佑,「固守邊圍」而已。 不過,越南迫於法國的城下之盟,並不心服,所以一方面仍舊向中國上表進貢,一方面重用劉永福,授官為「三宣副提督」,准他在北圻商務繁盛之地的保勝,設局抽稅,以助軍餉。 這在法國,自然將劉永福視作眼中釘,必欲去之而後快,只是三番兩次用兵,劉永福屹然不搖。同時,中國由於言路的呼籲,朝廷亦漸漸重視越局,明的是由駐法公使曾紀澤照會法國政府,不承認同治十三年的法越條約,暗的是密諭雲南、廣西派兵支援劉永福。這樣到了光緒七年年底,由於曾紀澤的電報,說法國謀占越南北境,並擬通商雲南,不可置之度外,因而總理衙門奏請降旨,派李鴻章、左宗棠、劉長佑、劉坤一、張樹聲會商辦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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