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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七


  這五名疆臣中,除了李鴻章,都是主戰的,言路自然更為激昂,甚至駐法公使曾紀澤亦主張對法國採取強硬態度。但是談洋務也好、談海防也好,恭王總是尊重李鴻章的意見,所以對法交涉,仍然出以持重。這樣到了三月初,李鴻章丁憂,不奉奪情之詔,而就在這時候法國在越南有了舉動,法國海軍上校李威利,率領一支四百五十人的隊伍,攻佔了河內。

  於是照例交涉與備戰雙管齊下,但不等曾紀澤向法國外交部提出抗議和要求,法軍先已將河內交還越南,前後一共佔領了六天。越是如此,越見得法國居心叵測,推測緣故,或者是借此向越南示好,進一步又有修約的要求,而修約的目的,是為了驅逐劉永福,向中國要求通商雲南。因此,主戰的議論,又複甚囂塵上,而朝廷的舉指,也是朝不惜決裂的路子上去走。

  第一步是調動西南疆臣,曾國荃複起,署理兩廣總督,雲貴總督劉長佑年紀大,鴉片煙癮亦大,被免了職,調陰鷙沉毅,有霸才之稱的福建巡撫岑毓英督滇,「唐拚命」唐炯也放了雲南藩司。同時不准李鴻章回籍服三年之喪,只准假百日後,仍回天津駐紮,督率所部各營,認真訓練,並署理通商事務大臣。

  當然,清流對此大事,是不會不講話的,張佩綸與陳寶琛聯名上了一個摺子:「存越固邊,宜籌遠略」,共建兩策,一策是「命重臣臨邊」,用以「鎮撫諸國,鉤絡三邊」,或者可以嚇阻法國。這「重臣」自然是左宗棠、李鴻章,擇一以欽差大臣駐紮兩廣,督辦法越事宜。

  這一策之下,又有四個綱目,除「集水師」、「重陸路」的軍務以外,又主張「聯與國」,說德法世仇,應該聯德制法,而聯德之道,不妨向德國訂造鐵輪,多買槍炮。

  第一策是正,第二策是奇,奇兵之用在聲東擊西,張佩綸和陳寶琛建議:以左宗棠的南洋和李鴻章的北洋兩支大軍,假作全力對付日本,而另簡賢能,「秘寄以滇粵之事」,如彭玉麟、丁寶楨、張之洞都可膺選。如果說,以左宗棠或李鴻章,出鎮西南,象晉朝陶侃的移鎮廣州,唐朝的郭子儀備邊以服回紇,是重在威名懾敵。那麼用彭玉麟等人的作用正好相反,象漢高祖識拔韓信,孫權重用陸遜那樣,名氣不大,敵人便不甚疑忌。

  這樣的部署,可使法國錯認為中國對越南局勢,不甚在意,然後乘其不備,水陸大舉,進兵越南,包圍法軍。相持日久,法軍力不能支,「外懼德人,內耗兵餉」,只要稍微許法國一點好處,一定可以和得下來。萬一用兵小挫,重臣如左宗棠,李鴻章還在,可以讓他們出面轉圜談和,對國體亦無大損。

  雖是紙上談兵,倒也頭頭是道。奏摺中還力保廣西、雲南兩藩司,滇藩就是「唐拚命」,廣西藩司叫徐延旭,山東臨清人,咸豐十年中了進士,就放到廣西當知縣,號稱知兵。

  過了半個月,山西巡撫張之洞,也上了一個密折作桴鼓之應,認為宜籌兵遣使,先發預防,建議派李鴻章坐鎮兩廣,籌畫一切,同時保舉一批京外文武人才,總計三十九人之多,第一個就是張佩綸。

  這就是李鴻藻一系的清流,所提出的國是主張。因為主戰,所以推重左、李,其實左宗棠還是陪筆,所真正重視的是李鴻章。但是,李鴻章對和戰大計,卻不肯輕易發言,要看內外情勢而定,交卸事畢,五月裡回合肥老家奔喪去了。

  不久,朝鮮京城發生兵變,攻佔王宮,襲擊日本公使館,大院君李星應稱「國太公」,自行專政。日本決定以武力處理,中國駐日公使黎庶昌處置明快,直接打電報給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張樹聲,認為中國亦應當立即「派兵船前往觀變」。於是張樹聲跟總理衙門議定,派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、統領北洋水師記名提督丁汝昌,道員馬建忠領兵到朝鮮平亂。南疆多事,東鄰生變,恭王憂勞交並,一下子病倒了,而景廉和王文韶又正當雲南報銷案初起,憂心忡忡,自顧不暇,只有寶鋆和李鴻藻應付艱巨,自然大感吃力。

  就在這時候,吏部候補主事唐景崧上了一個說帖,李鴻藻一見大喜。跟張佩綸一談,唐景崧條陳的辦法,正就是張佩綸所說的「奇兵」。

  於是說動了恭王與寶鋆,決意採納,囑咐唐景崧將說帖代為奏摺,由李鴻藻以吏部堂官的身分代奏。

  唐景崧是廣西灌陽人,對越南情勢,原有瞭解,加以跟越南的貢使,詳細談過,所以這個摺子在慈禧太后看來是「內行話」。

  唐景崧說「救越南有至便之計」,就是重用劉永福。此人的名字,這幾個月來,慈禧太后已經聽多了,但問到他的生平,沒有人能說得完整,所以看到唐景崧談劉永福,格外注意,只見寫的是:「劉永福少年不軌,據越南保勝,軍號『黑旗』。越南撫以禦法,屢戰皆捷,斬其渠魁,該國授以副提督職,不就,仍據保勝,收稅養兵,所部二千人,不臣不叛。越南急則用之,緩則置之,而劉永福亦不甚帖然受命。去歲旋粵謁官,則用四品頂戴,乃昔疆吏羈縻而權給之,未見明文,近於苟且,且越人嘗竊竊疑之,故督臣劉長佑有請密諭該國王信用其人之奏。

  臣維劉永福者,敵人憚懾,疆吏薦揚,其部下亦皆驍勇善戰之材,既為我中國人,何可使沉淪異域?觀其膺越職而服華裝,知其不忘中國,並有仰慕名器之心;聞其屢欲歸誠,無路得達。若明畀以官職,或權給其銜翎,自必奮興鼓舞;即不然,而九重先以片言獎勵,俟事平再量績施恩。若輩生長蠻荒,望閶闔為天上,受寵若驚,決其願效馳驅,不敢負德。

  惟文牘行知,諸多未便,且必至其地,相機引導而後操縱得宜。可否仰懇聖明,遣員前往,面為宣示,即與密籌卻敵機宜,並隨時隨事,開導該國君臣,釋其嫌疑,繼以糧餉。劉永福志堅力足,非獨該國之爪牙,亦即我邊僥之干城也。」

  唐景崧所謂「發一乘之使,勝於設萬夫之防」,有這樣的妙事,慈禧太后自然心動,但這「一乘之使」,難得其選。再看下去,不覺欣慰,唐景崧「以卑官而懷大志」,願意自告奮勇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
  於是第二天召見軍機,她首先就談到這件事:「這唐景崧倒是有心人,難得!他是那一年的進士?」

  「他是崇綺一榜的翰林。」寶鋆得意洋洋地答道:「是奴才的門生。」

  「既是同治四年的翰林,」慈禧太后不解地問:「怎麼到現在還是吏部候補主事?」

  這話就很難說了,說了是揭唐景崧的短處,但亦不得不說,「唐景崧散館,考的是三等,改了部員,平日為人不拘小節,所以官運不好。」寶鋆接著又說,「象他這樣的人,遇到機會,倒是能辦大事的。」

  「我看他的摺子,倒說得有點道理。劉永福是一定要收為我們中國所用的,唐景崧自願跟劉永福去接頭,你們看怎麼樣?」

  「唐景崧來見過臣幾次,他不願升官,亦不支公款,到越南更不必照使臣的章程辦理,這完全出於忠勇報國之忱。」李鴻藻又說:「臣的意思,擬請旨將唐景崧發往雲南效力。他原折中『乞假朝命』,朝廷是否格外加恩,請懿旨辦理。」

  「只要他真能辦事,朝廷自然不惜恩典。不過,這一來,見了明發上諭,辦事不是就不能守機密了嗎?」

  於是決定將唐景崧發往雲南,交新任雲貴總督岑毓英差遣委用,同時有密諭寄交岑毓英,說明原委,責成他協助唐景崧,相機入越聯絡劉永福。

  這時李鴻章百日假滿,已在朝旨一再催促之下,由合肥回到天津,由朝鮮內亂引起的中日交涉,以及由越南引起的中法交涉,都要聽他的意見。李鴻章認為備戰議和,只能顧到一面,兩面為敵,力所不逮,同時他亦不相信劉永福能有什麼大作為,徒然拖累官軍,陷入不了之局,所以對越事主和。因此,唐景崧的行期,也就緩了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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