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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五


  「這話不錯。不過,我們該按規矩辦,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,回籍也好,赴任也好,只要案子裡要傳他,盡可行文該管省分辦理,這不必擔心,現在要防商人逃走,先動手要緊。」

  於是即時知會步車統領衙門,去抓兩個人,一個順天祥匯兌莊的掌櫃王敬臣,一個是乾盛亨匯兌局的掌櫃閻時燦,因為陳啟泰的原折中說:崔尊彝和潘英章「匯兌銀兩」,就是由雲南匯到這兩處地方,而且存貯備用的。

  王敬臣和閻時燦已經得到消息,雖感驚慌,卻並未逃走,因為一逃便是「畏罪」,再也分辯不清,所以等官差一到,泰然跟隨而去。

  帶到刑部衙門,由秋審處的司官審問,因為是傳訊證人,所以便衣談話。先帶王敬臣,供稱是雲南彌勒縣人,到京已經五年,在打磨廠開設順天祥匯兌莊,專做京城與雲貴兩省的匯兌生意。

  「雲南善後局崔總辦,有沒有從昆明匯款到你那裡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王敬臣答道,「小號向來照同行的規矩,認票不認人。」

  「永昌府潘知府,拿票子到你那裡兌過銀子沒有?」

  「有的。」

  「什麼時候?」

  「從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,陸續取用,不止一次。」

  「一共幾次,總數多少?」

  「總數大概六萬多銀子,一共幾次記不得,小號有帳好查的。」

  「你開個單子來。」

  王敬臣退了下去開單子。趁這空隙提閻時燦,他是山西票號發源地的平遙縣人,在巾帽胡同開設乾盛亨匯兌局。

  問他的話跟問王敬臣的相同,一樣也開了單子,由昆明匯來的銀子,每處都是六萬七千兩,但崔尊彝另外在順天祥借用了兩萬八千兩。

  「這樣看起來,你跟崔總辦是有交情的。」秋審處司官抓住這一點追問。

  「崔總辦在雲南多年,署理過藩台,雖沒有交情,名氣是知道的。」王敬臣又說,「他借銀自然有保人,小號不怕他少。」

  「保人是誰?」

  「就是永昌府潘知府。」

  「那麼,你怎麼又相信潘知府呢?」

  「回老爺的話。」王敬臣答道,「潘知府是現任知府,『放京債』的當然相信。」

  「好,我再問你,崔總辦、潘知府在你鋪子裡取了銀子,作什麼用?」

 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問到閻時燦,也是這樣回答。京裡的匯兌莊及票號,都結交官場,凡有外官來京打點,都由他們牽線過付,崔、潘二人的銀子作何用途,決無不知之理,只是他們要推諉,無奈其何。唯有交保飭回。

  這下一步,刑部六堂官的意見不同,有的主張正本清源,先傳崔尊彝、潘英章到案,弄明白了案情再說,有的卻以為不妨請旨令飭周瑞清先遞「親供」。

  商量結果,讓周瑞清先遞「親供」,有許多不妥,第一,片面之詞,礙難憑信;第二,周瑞清是軍機章京,案情未明瞭以前,不宜將軍機處的人牽涉在內。因此決定奏請飭下雲南及安徽的督撫,飭令潘英章,崔尊彝「迅速來京,赴部聽候質訊。」

  上諭照準,而且對太常寺卿周瑞清作了處置:「著聽候查辦,毋庸在軍機章京上行走。」

  周瑞清被撤出軍機,「聽候查辦」,而且用的是明發上諭,可見得慈禧太后對這一案的態度,是要秉公辦理,不問周瑞清有何背景。因而便頗有人為王文韶擔心。

  於是關於京朝大老明爭暗鬥的流言,傳說甚盛,有人說,這是李鴻藻所領導的北派,對繼承沈桂芬衣缽,在南派最得意的王文韶的打擊;有人說,董恂丟官,疑心是王文韶想奪他的戶部尚書,所以指使他的會試門生陳啟泰報復。說法不一,而都對王文韶不利。

  人言如此,天象偏偏又示警了。去年見於西北的掃帚星,中秋前後再度見於東南,照例下詔修省,而亦必有言官論述時事,箭頭自然而然地又指向王文韶和景廉。

  有個湖北人叫洪良品,是陳啟泰的同年,官居江西道禦史,上了一個奏摺,引敘史實,說星變皆出於政失,所以古代遇有災異,往往罷免宰輔,因為燮理陰陽,咎不容辭。現在皇太后垂簾聽政,皇帝沖齡典學,國事所賴,全在軍機大臣,接下來就提到雲南報銷案:「臣續有風聞,為陳啟泰所未及言者。近日外問哄傳,雲南報銷,戶部索賄銀十三萬兩;嗣因閻敬銘將到,恐其持正駁詰,始以八萬金了事,景廉、王文韶均受賂遺巨萬,餘皆按股朋分,物議沸騰,眾口一詞,不獨臣一人聞之,通國皆知之。蓋事經敗露,眾目難掩,遂致傳說紛紜。臣竊思奏銷關度支大計,數十年積弊相仍,全賴主計之臣整頓,以挽積習。景廉久經軍務,王文韶歷任封圻,皆深知此中情弊者,使其毫無所染,何難秉公稽核,立破其奸?乃甘心受其賄賂,為之掩飾彌縫。以主持國計之人,先為罔利營私之舉,何以責夫貪吏之藉勢侵漁;蠢胥之乘機勒索者也?」

  因此,洪良品「請旨立賜罷斥」景廉、王文韶,或者「照周瑞清例,撤出軍機,一併聽候查辦。」最後還發了一段議論:「夫天道無常,人事有憑,前日之樞垣用倭仁、文祥而大難可平,今日之樞垣,用景廉、王文韶而災眚屢見,感應之機,捷如影響。」

  這道奏摺,雖只攻的是景廉與王文韶,但恭王、寶鋆和李鴻藻看了,心裡都很難過。從前大難之平歸功於文祥,今日天象示警,又應在景廉和王文韶身上,仿佛其餘的軍機大臣中都尸位素餐,庸庸碌碌,無功無過之可言,豈非渺視。

  這使得景廉與王文韶更為不安,唯有表示請求解職聽勘。官樣文章照例要這樣做,其實希望大事化小,最好駁掉洪良品的奏摺,來個「應毋庸議」,無奈這話說不出口,就能出口,恭王亦未見得肯支援,倒不如放漂亮些。

  「這件事很奇怪啊!」慈禧太后似乎也很難過,「重臣名節所關,想來洪良品也不敢隨便冤枉人!」

  這竟是洪良品的「先入之言」,已為慈禧太后所聽信。景廉的顏色就有些變了,不過王文韶有練就的一套功夫,能夠聽如不聞,毫無表情。

  恭王也覺得話鋒不妙,更不敢為景、王二人剖白,只順著她的話答道:「皇太后聖明,重臣名節甚重,象這類事件,總要有確實證據。禦史雖可以聞風言事,亦得有個分寸,得著風就是雨,隨意侮蔑大臣,這個風氣決不可長。」

  「當然,凡事要憑證據。你們找洪良品來問一問,問清楚了再說。」

  「是!」恭王略一躊躇,決定為整個軍機處避嫌疑,「臣請旨,可否另派王公大臣,飭傳洪良品詢問明白。」

  「可以。派惇王好了。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翁同龢為人也還公正,讓他在一起問。」

  於是即時擬旨明發,說是「事為朝廷體制,重臣名節所關,諒洪良品不敢以無據之詞,率行入奏。著派惇親王、翁同龢飭傳該禦史詳加詢問,務得確實憑據,即行複奏。」

  這是個令人震動的消息。參劾軍機大臣的事,不是沒有,但無非失職、徇情之類,象這樣公然指控「受賄巨萬」,而且請求「立賜罷斥」的情事,是上百年所未有的,因而有人預感著將會發生政潮。

  在翁同龢,當然不希望如此。王文韶到底是南派的重鎮,如果他垮下來,應補的軍機大臣,不出他跟潘祖蔭,論慈眷,潘祖蔭不及他,但論資望人緣,他未見得勝過潘祖蔭,所以將來鹿死誰手還很難說。既然如此,一動不如一靜,能夠保住王文韶,賣給他一個大大的人情,最為上策。

  打定了這個主意,先托人去抄洪良品的「折底」,靜等惇王發動。惇王到第二天早晨才來跟他接頭,約定下一天的中午,在宗人府傳洪良品問話。本來應該遵旨立刻辦理的,翁同龢有意以書房功課為推託,將時間延後,好讓王文韶和景廉有辰光去作釜底抽薪的挽回之計。

  事實上行文也得費一番工夫,因為是奉旨傳訊,等於慈禧太后親自詰問,所以由侍衛處辦公事,通知都察院,轉知洪良品應訊。

  洪良品早就有準備了,寫好一個「說帖」,到時候赴宗人府報到。惇王和翁同龢相當客氣,首先作揖,延請落座。

  「想來已經看見明發了?」惇王首先開口。

  「是的。」洪良品探手入懷,取出說帖遞了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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