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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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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。你細細說來我們聽。」 「外省解銀,每一萬兩解費六十兩,這歸管庫司官跟書辦分,庫兵是沒分的。庫兵的好處,就是搬銀子入庫的當兒偷銀子。進庫的時候,衣服都要脫光,庫裡另有衣服,不過,這一身衣服也不能穿出庫。光身進去,光身出來,寒冬臘月也就這個樣,所以庫兵非精壯的小夥子不能幹。這還有個道理,小夥子中氣足,提得住氣,如果年紀一大,提不住氣,就補上名字也沒用。」 「這又是什麼道理?」李用清問。 「就是這位李老爺說的,」張福指著李嘉樂答道,「為的是能在谷道裡藏銀子。本事最好的,一次可以藏十兩一個的銀錁子八個。」 這不是駭人聽聞之事?但張福言之鑿鑿,說在東四牌樓有一新藥鋪,專有一種要有門路的人才能買得到的藥,服下能使穀道交骨鬆開。偷銀的方法是用豬網油卷銀錁塞入谷道,不過即令年輕力壯,提氣支持,亦至多只能容納半點鐘的工夫。 「這個法子在內庫就用不著了,內庫多是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,那裡也偷藏不下,所以內庫庫兵,入庫用不著脫光衣服。」 這一說,是個反證,李嘉樂點點頭又問:「還有什麼偷銀的法子?」 「冬天要當心,有個換茶壺的法子。庫裡的空茶壺拿出來,照例揭開蓋子,往下一倒,表明沒有東西在裡頭,冬天就兩樣了,茶水冰凍,拿銀錁子凍在裡面,就倒也倒不出來。」 「說破了不值錢。」李用清覺得這頓大酒缸請得不冤,「真正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。」 然而細想一想,總覺得有些荒誕不經,所以事後又去請教部裡的老司官,「谷道藏銀,事誠有之。」那老司官笑道,「不過說得太玄了。兩位請想,十二名庫兵,每人偷銀八十兩,一次就是九百六十兩,解餉入庫之日,庫兵進出好幾次,這要偷漏多少?年深日久,不都偷完了嗎?」 雖是以常理度測,卻足以破惑。但庫兵裸體入庫,這個規矩歷數百年不改,總有道理在內。二李都覺得雖不可全信,亦不可不信,決定去看個明白。 一看果然,庫兵進出,無不赤身露體。出庫還有一番很特別的交代:跨過一條長凳,雙手向上一拍,口中喊道:「出來!」表示股間、肋下、口中都不曾夾帶庫藏。 「能抓住他們驗一驗嗎?」李嘉樂問。 「不能!」李用清搖搖頭。 李嘉樂廢然而歎:「看起來,就是有弊也無法查了。」 而閻敬銘卻查出來一項極大的弊端。其實也不用查,弊端已擺在那裡,只看有沒有決心整頓而已。 查銀庫那天,閻敬銘找管庫的郎中姚覲元來問:「掌天平的是誰?」 「是書辦史松泉。」 「領我去看天平。」 領到出納之處,只見史松泉一身服飾,異常華貴,閻敬銘先就大為不悅。正在提倡儉樸節用的他,認為史松泉逾越體制,敗壞風氣,而看他的服用,錢從那裡來,更不可不問。 「你這一身衣服很漂亮啊!」他斜睨著大小眼,冷冷地問。 「回大人的話,」史松泉答道:「都是舊衣服。」 「砝碼是舊的不是?拿來我看!」 銀庫有好幾架天平,大大小小的砝碼不少,等取到了,閻敬銘卻不看,只吩咐包好。 「送到工部去檢驗。」他對李嘉樂說,「你親自送去,面見工部堂官,說我重重拜託,即時檢驗,立等結果。」 李嘉樂奉命唯謹,帶著從人,捧著砝碼,直奔工部,請見堂官。正好翁同龢在部裡,他的侄子翁曾源是李嘉樂這一榜的狀元,世交原就熟識,區區小事,做「老世叔」的當然照辦。立時找了製造庫的司官來,一檢驗之下,大小砝碼,有重有輕,符合標準的,十不得一。 回到戶部覆命,閻敬銘還在坐等,將檢驗過的砝碼,逐一清查了上面的記載著的輕重不等的差額,接著便傳召待命的銀庫郎中姚覲元。 「你看!」他指著砝碼問道,「你怎麼說?」 姚覲元早就知道有此結果,何用看得?「回大人的話,」他說,「銀庫重進輕出,向來如此。咸豐以後,庫裡存銀,大為減少,也要存到七百萬至九百萬。偷竊之事,在所不免,一兩百年,不靠重進輕出來彌補,難道倒請堂上大人分賠不成?」 「你倒還振振有詞?」閻敬銘說,「照你的說法,重進輕出,是為了彌補偷漏,完全為公,然則你倒說給我聽聽,重進輕出是什麼個規矩?進,每兩銀子加重多少;出,每兩銀子減輕多少?不能借彌補為名,漫無稽考,你拿帳來給我瞧瞧!」 「這那裡會有帳?」 「原來沒有帳?」閻敬銘說,「那將是混帳!」他吩咐「當月處」值班的司官,「將史松泉拿交刑部。」 史松泉就在堂下,聽得這話,便想開溜,無奈從閻敬銘到部,雷厲風行,毫無瞻顧,當差的大小官員懍然在心,當然容不得史松泉脫逃,一把抓住,立即備文諮送刑部訊辦。 「我久聞你把持公事,劣跡多端,你今天就移交了公事,在家聽參。」閻敬銘對姚覲元說,「這對你已經算是客氣了!你心裡要明白。」 這是警告姚覲元不必去鑽營門路,希冀脫罪。解職的官員,與平民無異,如果不知趣,不聽話,隨時可以步史松泉的後塵,吃上官司。 姚覲元識得利害,乖乖移交了公事,在家聽參。 【五二】 就為的閻敬銘整頓積弊,戶部的許多黑幕,逐漸被掀了起來,最駭人聽聞的是以戶部侍郎署理尚書的王文韶和另一名軍機大臣,牽涉在一樁報銷案內,傳聞納了巨賄。 這樁報銷案,屬於邊遠省分的雲南。向來軍費報銷,是戶部司官與書辦的生財大道。雲南的報銷案在上年年底就已經發動,派出糧道崔尊彝和永昌府潘英軍,攜帶鉅資,來京打點。走的是太常寺正卿周瑞清的路了。 周瑞清是軍機章京,為他向王文韶、景廉遊說。時機甚巧,「董太師」為張佩綸一道彈章,在京察案中刷了下來,王文韶署理部務,大權在握,足可了事。但戶部書辦要十三萬銀子,講價講不下來的當兒,閻敬銘快將到京,怕他不受賂遺,公事公辦,所以戶部書辦讓步,以八萬兩銀子了結。 凡是軍費報銷案子,雖由戶部主管司承辦,但一定要知會兵部和工部,牽涉既廣,難包內幕不會洩露,倘或說了無用,則徒然結怨,不過私下誹薄嘆息而已。如今閻敬銘大刀闊斧在整頓,便有熱心的人揭露弊端。消息傳到禦史陳啟泰耳中,多方打聽,人言鑿鑿,便上了一道奏摺,指參周瑞清,而且說明存銀處所,語氣中也關連到戶部堂官,自然不能不辦。 但是,查辦的諭旨,十分簡單,只說:「禦史陳啟泰奏:太常寺卿周瑞清包攬雲南報銷,經該省糧道崔尊彝,永昌府知府潘英章來京匯兌銀兩,賄托關說等語,著派麟書、潘祖蔭確切查明,據實具奏。」 不提王文韶和景廉,同時只指派刑部滿漢兩尚書查辦,知道內幕的人心裡有數,王文韶和景廉是軍機大臣,當然要先作回護之計,所以只當作通常弊案,輕描淡寫。清流中人,雖然寶廷和陳寶琛已放了福建和江西的鄉試考官,去掉了兩枝健筆,但張佩綸、鄧承修,以及後起之秀的盛昱,都在京內,大為不滿,私下表示,倘或刑部不能秉公查辦,就連麟書和潘祖蔭一起參。 麟書聽得這話,大起恐慌,潘祖蔭卻相當沉著,抱定按部就班、公事公辦的宗旨,首先就指派司官去打聽雲南糧道崔尊彝和永昌府知府潘英章的下落。 這要找吏部,因為崔尊彝和潘英章都是升了官進京引見的,潘英章是在上年九月裡到京的,引見過後,十月中旬「驗放」,過了兩個月領到「部照」,應該早就回雲南永昌府上任去了。 崔尊彝原來是個補道,分發雲南,派充「善後局總辦」,也就是雲南軍務的後路糧台,軍費報銷正該由他主辦。他是這年春天放的糧道,進京引見以後,六月初十「驗放」,十二天以後就領到了「部照」,卻不回雲南到任,請假回安徽原籍掃墓。 「這就有毛病了。」麟書對潘祖蔭說,「閻丹翁是五月裡到任的,不久就有雲南報銷案的傳聞。崔尊彝是案內主角,十二天拿到部照,快得出奇,且又請假回籍,這明明是聽得風聲不妙,有意避開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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