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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二


  郝順覺得這位大爺老實無用得可憐了,連這麼一條緩兵之計都不懂。當時如果詞色稍顯不馴,麟俊一定會逼著寫那張「報喪條」,尋常州縣衙門,尚且「一字入公門,九牛拔不轉」,何況麟俊的來意就是為了想替澂貝勒卸責。拿到那張報喪條,便是替澂貝勒開脫了罪過,只怕言語馬上就不同了。

  經過他這番解釋,兆奎才徹底醒悟。但是,自己這方面雖是理由十足,而對方卻實在碰不起,想想還是真不知道如何應付?

  「大爺!」郝順忍不住要說:「這件事還非請二爺來出頭不可。我看,把二爺請了來再說吧!」

  用不著派人去請,兆潤已經得到消息趕了來了。一到先聽郝順講了麟俊來訪的經過,然後兄弟倆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談。

  「大哥,」兆潤倒還冷靜,「這件事可大可小,先得看你的意思。」

  兆奎怎麼拿得出主意!同時他也不知道事情鬧大了是怎麼個樣子?所以只是吸著氣,無從回答。

  「本旗很有些人不平。大哥若是沒有句話,沒有一番舉動,以後咱們一家人都會抬不起頭。」

  「原是丟人丟到家了。」兆奎哭喪著臉說,「本來答應我放個副都統,我說要到廣州,也答應了。誰知道一直沒有消息。

  如今,當然也不用再談了。」

  兆潤深為訝異,同時也深為不滿,原來當初還有這樣一番折衝!「怪不得,」他用埋怨兼譏訕的語氣說:「大哥肯那樣子委屈,敢情還有這麼大的好處!可又怎麼點水不漏,連我都瞞著呢?雖說我不成材,到底也還認識幾個人,幫大哥打聽打聽消息也是好的。現在,竹籃子撈水一場空!」

  最後一句話,將兆奎挑撥得有了氣性,「不能算完!」他提高了聲音說:「咱們得算這筆帳。」

  「大哥肯出頭就好辦了。眼前就有個人,肯替咱們打抱不平。」

  「誰啊?」

  「德三哥。」

  兆潤口中的「德三哥」,名叫德紀,跟他們同屬正白旗,蔭生出身,由部員改授禦史。為人任俠負氣,早對載澂不滿,想動本參劾,就有人勸他,說帷薄醜事,外人難以究詰,兆奎自己都不講話,何用旁人出頭?律例並無「指奸」的明文,所以不能以為「風聞言事」,就可以毫無顧忌。此折一上,必是降旨著載澂跟兆奎「明白回奏」。如果兆奎窩囊,跟載澂取得妥協,或是家醜不願外揚,複奏並無其事,則參劾的結果,反落個處分,何苦來哉?

  德紀經過冷靜考慮,認為這話極有道理,聽從了忠告。但如今情勢不同了,奎大奶奶上吊自盡是事實,不是死在她自己家,也是事實。然則何以致此?其中有何冤屈?當禦史的自然應該奏請追究。

  談到這裡,在一旁侍立靜聽的郝順卻忍不住了,走上前來,插嘴說道:「二爺,那些都老爺可惹不得。一上了摺子,對咱們只有壞處,沒有好處。大爺,二爺請想,第一,奉旨查辦,說起來,咱們家少了那麼一位正主兒,不言不語,也有錯處;第二,一等奉了旨,凡事聽朝廷的意思,沒有咱們的主意;第三,雖說都老爺動本,與咱們無干,到底是結了怨。六爺為這件事,也挺生氣的,不能怪六爺,咱們跟他結怨犯不上。再說……」說到這裡,郝順停了下來。

  一直從容陳詞,忽然住口不語,自是有礙口的話。兆奎不想追問,兆潤卻不肯放過,「怎麼不往下說?」他催促著,「你的見識挺不錯,講吧!」

  郝順受了鼓勵,越覺如骨鯁在喉,踏上兩步,放低聲音說:「論起來,前半截兒是人家錯,後半截兒是大奶奶的錯,人家已經肯放人了,大奶奶不肯回家。如今出了這件事,外頭人的批評,一定很難聽。」

  「怎麼難聽呢?」

  「我不敢說。」

  「嗐!」兆潤有些不耐煩,「事情擠到這個地方,還有什麼好忌諱的?」

  「那,那我就說。」郝順咽了口唾沫,「外頭人一定這麼說,不能怪人家,是奎大奶奶自願的。你只看,她寧死不肯回家,平常日子纏住澂貝勒的那一份勁頭兒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」

  這番話說得兆奎抬不起頭,兆潤卻是連連點頭,並且虛心求教:「那麼,你來出個主意,該怎麼辦?」

  「不還就請五爺作主嗎?」

  惇王派人跟兆潤談判,願意給他好處,這件事是瞞著兆奎主僕的,郝順只知道二爺到惇王那裡告過狀,且有效驗,所以作此建議。兆潤心想,這倒也是個辦法,不過有了好處,便得先給兆奎,似乎又不大願意。

  「大爺,」郝順又向主人勸告,「這檔子事,只有請二爺出頭才合適。大爺上那兒躲一躲吧?」

  最後那句話,在兆奎覺得很動聽,同時也被提醒了,如今奎大奶奶自盡的消息,知道的人還少,等一傳開來,少不得有至親好友,登門慰問,而問既不可,慰亦難言,主客都會覺得尷尬萬分,不如趁早躲開的好。

  「對了,我可真有點兒受不了啦!我得找地方養病。」兆奎家的墓園在香山:「我上香山去住一陣子。這兒,你跟二爺商量著辦吧!」

  於是郝順跟兆潤密議,第一件事,得把奎大奶奶留下的東西,接收過來,因為這是可想而知的,載澂揮金如土,而奎大奶奶又得寵,自然替她置辦了不少首飾。

  有了這個打算,事情就一定得和平了結,否則不能接收遺物。因此,決定分頭辦事,郝順跟麟俊去接頭,預備辦喪事,兆潤去告狀,寫了稟帖,第二天一早在惇王府前,攔著轎子遞了上去。

  轎中昏暗,無法看清字跡,所以兆潤的稟帖,到了朝房才看。惇王深為詫異,他竟還不知有奎大奶奶自盡這麼回事。身為宗令,論公事亦不容他袖手,當時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來問話。

  「這件事鬧出來不好看,我已經安排好了。」麟俊很輕鬆地回答。

  「我沒有問你怎麼安排。」惇王問道,「兆奎的女人,到底為什麼上吊?」

  「為了捨不得澂貝勒,六王爺又非讓她回家不可,她不肯,只好一索子走了絕路。」

  「照你這麼說,治家太嚴倒不好!」

  一看惇王沉著臉,麟俊才發覺自己說話,欠於檢點,無形中仿佛在說恭王逼死了奎大奶奶,同時也是做父親的惇王,自然會不高興。

  於是他很機警地說:「六王爺跟王爺不同,王爺治家一向有法度,就是嚴一點兒,大家知道王爺的脾氣,都是格外小心,背後不會有怨言。六王爺平時不大管,忽然一下子雷厲風行,奎大奶奶必以為存心跟她過不去,一個想不開,上了吊了。這也是有的。」

  這番解釋,言之成理,而且無形中為惇王戴上一頂高帽子。所以他點點頭表示滿意,接著又問:「你是怎麼安排的呢?」

  「由奎公家報個喪,他家自己找地方辦喪事,澂貝勒送了一萬銀子的奠儀。」

  「哼!」惇王頗為鄙薄,心直口快,便說了出來:「兆奎算是賣老婆賣了一萬銀子。」

  「賣老婆」是實,卻不止一萬銀子。由麟俊居間,善福跟郝順談判了一夜,到黎明時分,兆潤去遞稟帖那時,才達成和解的協定:奎大奶奶的首飾衣物都歸兆奎家,另外送一萬銀子。而實際上只得一半,另外一半歸麟俊和善福分。奎大奶奶的遺物值兩三萬兩銀子,所以兆奎也算發了一筆財。

  「你看看!既然安排好了,怎麼又來這麼一張東西?」

  接過惇王交下來的,兆潤的稟帖,麟俊略看一看,便即說道:「沒事,沒事。王爺交給我好了,我退回給他去。」

  兆奎家倒是沒事了,但節外生枝,那位「都老爺」德紀受了醇王這邊的人的鼓動,打算跟恭王「碰一碰」。恭王知道了這回事,正在煩惱,因而伯彥訥謨詁跟他一談長春宮天棚發現火藥的事,他毫不考慮地說:「必是那班太監玩兒的花樣,只有從他們身上嚴追,一定可以追究個水落石出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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