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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三


  於是內務府通知敬事房,敬事房的總管不敢作主,得要跟李蓮英去商量。

  「內務府來說,看六爺的意思,事情怕要鬧開來,說是長春宮,外人進不去,要辦就得先從裡頭辦起。勸咱們自己辦。」

  「不就在辦嗎?好吧,」李蓮英說,「咱們就辦個樣子給他們看看。」

  於是秘密查訪,我到一個有嫌疑的小太監來拷問。

  被拷問的這個小太監,與案情無關,只為多言賈禍。他喜歡多嘴發議論,好幾次說過,這是李三順為了陷害護軍所想出來的花樣。這話不獨是他,大家都這樣相信,就連李蓮英亦不例外。但太監總得幫太監,光憑他不知親疏遠近,自己人壞自己人的事這一點,就該受罰,況且這是何等大事?李蓮英一再告誡,不准隨便胡說,怕傳到慈禧太后耳朵裡,興起大獄,而此人不受約束,可恨極了。

  為了儆眾、也為了立威,李蓮英正好趁此機會嚴厲地辦辦。問那小太監要李三順如何設計陷害,天棚上放火藥和洋取燈,是親眼所見,還是得諸傳聞,如是傳聞,聽誰所說?

  這些話如何能有確實答供,沒有便拖到空屋子裡去打,一連幾天把那人折磨得不成人形。同時,李蓮英派出人去跟內務府大臣恩承說,宮裡照恭王的意思,正在嚴加追究,但真相實在不明。被拷問的人,熬刑不過,信口開河,凡是在內廷當過差的,都有被咬一口的可能。這一下,案子便鬧大了。又說,火藥一定是外頭人放的,坐更守夜的太監,固然脫不得干係,宮門上也難逃責任。

  聽得這一說,恩承自然擔心,因為內廷當差,能入寢宮的,就只有內務府承應雜差的人,案子一鬧大了,諸多不便。因此,急急忙忙跟伯彥訥謨詁去商量,約了寶鋆一起去見恭王,要求將這一案,不了了之。

  說得使恭王轉變了原意的是寶鋆,他以史為鑒,談到明朝末年宮內的疑案,由於處置不善,言官紛紛上奏,有所論列。持正論的,固然不少,借此題目,黨同伐異的也大有其人。因此風波迭起,壞了大局。如今這一案要鬧開來,光是「慈禧太后寢宮發現火藥」這句話,就駭人聽聞,足以震撼人心,動搖國本。為今之計,除了加意防範之外,以無所動作為宜。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不過,宮裡太監也太不成話了。得要定個章程,切切實實整頓一下兒。」恭王又說:「李三順那一案,也催一催刑部,想辦法趕緊結了它!」

  寶鋆和恩承秉承恭王的意志,分頭去辦。李三順一案,早就定讞,奉旨再行訊問,意思是嫌刑部擬罪太輕,而「八大聖人」則以為已擬得太重,堅持不肯改判,所以接到恭王的催促,仍照原擬罪名複奏。定的罪名是:「玉林從重發往吉林充當苦差;祥福從重發往駐防當差;覺羅忠和從重折圈三年;並將岳林請旨交部議處。」

  這個複奏一上,慈安太后不敢拿給慈禧太后看,因為堅持原奏,毫無更改,這不是太后駁刑部,竟是刑部駁太后了。擬罪擬得對不對先不說,僅是這一點,就會使慈禧太后大動肝火,於病體大非所宜。

  「刑部原樣兒端了上來,似乎也不象話。」慈安太后召見恭王說,「原摺子退回去,讓潘祖蔭重新擬吧!」

  「回母后皇太后的話,潘祖蔭也做不了司員的主。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」慈安太后大為詫異,「堂官做不了司官的主?」

  「是。刑部跟別地方不一樣。秋審處的司官,按大清律例辦案,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引例不符,可以駁,引例引對了,誰也不能駁。」恭王自覺措詞太硬,便又把話拉了回來:「駁是可以駁,想來母后皇太后也不忍。」

  慈安太后默然。殿廷召對,這就算極尷尬的場面。恭王要談一件別的事,解消僵局,轉而易舉,但刑部複奏的這一案,便即擱置,夜長則夢多,不如趁此機會作個了斷,所以也保持沉默。

  這沉默就等於逼著慈安太后開口,她歎口氣,用近乎告饒的語氣說:「唉!誰讓她病了呢?好歹照她的意思定罪吧!」

  「她」,是指慈禧太后,要照「她」的意思,那天午門值班,跟李三順發生糾紛的護軍都該處死。恭王心想,就算刑部肯奉詔定擬,自己亦須有所爭辯,因為剛才的話說得太率直,不能馬上就改口。

  於是他答應一聲:「是!」從禦案上取回刑部原奏,略想一想說道:「臣宣懿旨,讓刑部重擬。不過,原奏定擬各人罪名,特加「從重」字樣,請母后皇太后、聖母皇太后明鑒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慈安太后點點頭說,「我總勸她,能勸得她聽最好。」

  就在第二天——十一月初八,發生了一件比長春宮天棚上發現火藥還要怪的怪事。

  是近午時分,月華門長街,來了個穿了青布面老羊皮襖的中年漢子,迤邐而南,一路東張西望,居然沒有遇到一個人。

  一走走到綏祉門,往左一拐,一步一探地慢慢摸了進去,走得乏了,坐在體元殿的西配殿臺階上,取下掖著黑布腰帶上的旱煙袋,用「洋取燈」燃著吸。大概是抽煙太急,嗆了嗓子,咳個不住,而且大口大口的濃痰往階前吐。

  西配殿隔著一道牆,就是慈禧太后起坐之處,經過薛福辰和汪守正的悉心診治,病勢大有起色,已可隨意行動,這時正在傳膳,聽得有人敢如此大聲咳嗽,深為詫異。侍奉的太監亦多把臉都嚇黃了,趕緊奔了過去,查看究竟。

  「蓮英呢?」慈禧太后很生氣地,「這還成個規矩嗎?」

  等把李蓮英找到,那不知名的中年漢子已被抓住,慈禧太后由榮壽公主陪著,在窗子裡面看太監詢問那人。」

  「姓什麼?」

  「我姓張。」

  「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叫劉振生。」

  「怎麼又姓劉?」首領太監劉玉祥問:「你是幹什麼的?」

  「我是太監。」

  「這是個瘋子!」隨著這一聲大喝,李蓮英大踏步走上前來,伸手就打。他的身軀高大,臂長掌寬,這一下打在那人臉上,頓時就立腳不住,仰面倒下,口吐白沫,口中「呵呵」地不知咕嚕些什麼。

  李蓮英那一喝是個提示,關照大家將此人當瘋子看待。然而一半也象實情,看他言語顛倒,神智不清的樣子,就不瘋也是個白癡。

  「捆起來!」

  於是取來繩子,將這個到底不知姓張還是姓劉的白癡,橫七豎八地胡亂縛住,先抬了出去,摔在牆角再說。

  「佛爺受驚了!奴才該死。」李蓮英伏地請罪,「砰、砰」磕著響頭。

  受驚倒不曾受驚,生的氣卻不小,」太不成事體了,」慈禧太后很嚴厲地說:「一定得查清楚,這到底是個什麼人?怎麼進宮來的?來幹什麼?你起來,快去辦。」

  李蓮英答應著,起身出殿。先找劉玉祥等人來商議,彼此亦都詫異,宮禁森嚴,此人何由而入?

  「當然是由西花園角門進來的。」劉玉祥說,「這件事,可不能怪護軍。」

  西花園在大內西北角,名為花園,已經荒廢,它的南面本是明朝玄極寶殿的原址,有一道角門,封閉了多年,從安德海打開以後,便成了太監私自出入的捷徑。按照此人出現的方位來看,劉玉祥的揣測是對的。不過,進一步探究,仍有疑問。

  「可也得先進了神武門,才能進角門,沒有人帶,他能進神武門嗎?」

  李蓮英這一問,便等於提供了答案。從李三順一案發生,護軍把守宮門,特別當心,象這樣一個鄉愚打扮的人,無論如何是混不進來的。但是護軍把門雖嚴,對太監卻以李三順的前車之鑒,格外客氣,所以若有太監帶領,什麼人都可以混得進來。

  「我看這裡頭有人搗鬼!」李蓮英神色凝重,「咱們自己先得查一查。火藥的案子是壓下去了,這檔子怪事已經『通天』!壓不下去的,送到慎刑司一問,什麼都會抖露,那時候咱們可就站不住腳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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