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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四


  送到兩宮太后那裡,慈禧太后不能不細看,一面看,一面還得為慈安太后解說。廷寄第一道是給李鴻章的,畀以保衛京畿,鞏固北洋門戶的重任,一切佈置,限期一個月奏報。

  第二道是給左宗棠的,以新疆南北兩路的邊防,責成他通盤籌畫。第三道須分繕八通,分別寄交兩江總督劉坤一等黃河以南各省督撫,以及奉旨巡閱長江水師的彭玉麟等人,加強南洋防務及江防,簡練陸軍,以輔水師。第四道寄山西巡撫曾國荃,調駐紮山西的劉連捷一軍,移防綏遠。第五道寄河南巡撫塗宗瀛,調駐紮河南的宋慶一軍,移師關外,駐守奉天、營口等處。第六道分寄烏裡雅蘇台將軍、參贊大臣、烏魯木齊都統、庫倫辦事大臣等等滿蒙旗將,加強轄區邊防,認真操練,興辦屯墾。第七道分寄各省,整頓地丁、漕糧、鹽課、關稅,充裕餉源,同時嚴飭將應解款項,限期解清。

  最後一道是指示東三省的防務。龍興之地,特關緊要,這道廷寄對吉林將軍銘安的指示,特別詳細。而吳大澂以三品卿銜,赴吉林為銘安幫辦軍務,在李鴻藻保薦給恭王,剛才面奏奉准以後,此刻亦敘入寄銘安的廷寄之中。

  除了吳大澂以外,慈禧太后很重視鮑超。從多隆河一役,劉銘傳恩將仇報,冒功而誣控友軍「失期」,害得鮑超憂憤攻心,舊創大發,這幾年一直在他老家夔州新起的大宅中休養。慈禧太后和恭王都知道他的委屈,怕他前嫌未釋,不肯出山,所以在寄給四川總督丁寶楨,「傳旨飭令來京陛見」的廷寄中,特別寫明:「現在時事艱難,需才孔亟,務當懍遵諭旨,迅速來京,不准推諉遲延。」

  此外還有一道很重要的明發上諭:「諭內閣,前因時事多艱,需才孔亟,疊經諭令各直省督撫,保薦人才,以備任使。惟恐奇材異能之士,伏處尚多,該督撫等,聞見難周,尚未盡登薦牘,必須周諮博訪,以廣搜羅。著大學士六部九卿各直省將軍督撫,暨曾任統兵大臣彭玉麟、楊岳斌,加意訪求,其有器識閎遠,通達治體;為守兼優,長於吏事,以及才略過人,足任將帥:驍勇善戰,足備偏裨;熟悉中外交涉事宜,通曉各國語言文字;善制船械,精通算學,足供器使;並諳練水師事宜者,無論文武兩途,已仕未仕,均著各舉所知,出具切實考語,秉公保薦。不得徒采虛名,濫竽充數,亦不得以無人可保,一奏塞責,庶幾人材輩出,緩急可資,以副朝廷延攬人才至意。將此通諭知之!」

  這道上諭充滿了「聞鼙鼓而思將士」的意味,徵召鮑超,便是明證。加以籌議邊防的八道廷寄,內容不免洩露,因此人心振奮,都在談論,這一次「非跟老毛子好好幹一場不可了」!

  當然,最起勁的是張之洞、張佩綸這班人,不獨吳大澂的被重用,足為清流張目,更重要的是,主戰的政見占了上風,李鴻藻一出,聲勢不凡,將沈桂芬壓得黯然無光。沈桂芬確是憔悴了。李鴻藻的「威風」,固然使得氣量褊狹的「吳江相國」,寢食難安,然而亦不盡出於私心。練兵籌餉,廣羅人才,這樣大張旗鼓的搞法,在他看來,是禍非福,總有一天弄得決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然而主戰派正在鋒頭上,清流的囂張,猶在其次,慈禧太后力主備戰,不信能夠和平了結的態度,才是他最感到焦灼的。

  「上頭為什麼如此強硬。」他困惑地問寶鋆,「莫非真是肝火旺的緣故?」

  「肝火旺也還罷了,還有人在火上加油,才是最不可解之事!」

  「誰啊?」沈桂芬問:「是五爺跟七爺?」

  「五爺的話,上頭未見得聽,七爺的話,也得先看看對不對?再作道理。只有一個人的話,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」

  「那是誰?」

  「你想呢?」寶鋆反問一句,「誰還能三天兩頭,奉召進宮?」

  沈桂芬明白了,指的是榮祿。

  榮祿雖在上年十一月間,因為腰傷復發,不耐勞劇,解除了步軍統領的職司,而寵信未衰。如今李鴻藻複出,表裡相濟,使得沈桂芬更感威脅。眼前固然還有件關於榮祿的案子在兵部,只是要想在這上面做篇文章,搞他個難堪,卻還不容易,只有隱忍著,等待機會。

  【四四】

  機會來得很快,而且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。從處置了籌議邊防一案,慈禧太后心力交瘁,病勢日增。李德立請脈以後,提出警告,說她氣血兩虧,心神悸怯,多由操勞國事,焦憂太甚而來,如果不是擺脫一切,徹底調養,將會釀成「巨禍」。

  慈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輕,然而要她放手不問國事,卻怎麼樣也不肯松這句口。而臣下則又必須「諱疾」,一方面是怕引起她的猜疑,對她本人而諱;一方面因為慈禧太后是實際上的皇帝,為安定人心,須對天下而諱。這樣就不便公然奏請免除常朝,只望她自己能夠節勞。

  「西邊是頂爭強好勝的,總得有個說得進話去的人,想法兒勸一勸才好?」

  恭王亦以寶鋆的看法為然,但是誰去勸呢?七福晉是見了她姐姐不大說得出話的,七福晉怕碰釘子不肯進宮,而且恭王也不敢冒昧。最後,讓寶鋆想出來一個人:居孀的榮壽公主。

  慈禧太后本就愛重榮壽公主,在她居孀以後,更有一份不易解釋的歉意,因為是她作的主,將榮壽公主指配給了體質虛弱的符珍,結果害了她一輩子。為此,格外另眼相看,就說錯了話也不要緊,而且榮壽公主沉著機警,善於析理,也不致於說錯話。

  於是榮壽公主銜命入宮,一到就表示要住下侍疾。她也真的親嘗湯藥,夜深不寐,只要慈禧太后一張眼,或者問一聲,她總是很快出現在病榻前,真正是孝順女兒的樣子。

  二月初一從養心殿回宮,慈禧太后幾乎連走下軟轎的氣力都沒有。榮壽公主覺得不能不開口了。

  「佛爺!」她憂容滿面地,「女兒有句話,不知道該說不該說?」

  「奇怪吧!」慈禧太后憐愛地責備:「幾時不讓你說話來著?」

  「那,女兒就說了。佛爺,打明兒起,好好歇著成不成?這麼冷的天,天不亮上養心殿,好人也得受病,何況聖躬不安?」

  「唉!」慈禧太后搖搖頭,「我何嘗不想歇著?你說,『那邊』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嗎?」

  「要拿主意,這麼安安穩穩歇著,還不是照拿?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

  「本來就是嘛!」榮壽公主接著便又勸說,邊防正在部署,曾紀澤方由英赴俄,對俄交涉在停頓之中,眼前並無大事,正好養安。

  慈禧太后笑了,「照你這麼說,我這個病倒生得是時候了,」她又感歎地,「真是,害病都得挑挑時候!」

  「原是神靈庇護。國家大事,千斤重擔,都在皇額娘一個人身上。」榮壽公主又說,「過一兩個月,曾紀澤到了俄國京城,開議那時候要請訓,皇額娘早就萬安了,有精神對付老毛子了。」

  這句話說得慈禧太后不斷點頭,「把『那邊』請來吧!」她說。

  慈安太后卻真是老實,聽慈禧太后一說,先自一愣,便有些手足無措之感,「我怕我一個人不成吧!」她遲疑著問。

  「沒有什麼不成!這多年下來了,難道說還有什麼看不清楚,聽不明白的?」慈禧太后又指著榮壽公主說:「有她阿瑪在那裡,錯也錯不到那兒去。再說,我還是可以幫著你看摺子,拿主意。」

  這樣鼓勵著壯慈安太后的膽,她總算放了些心。但是,第二天跟軍機見面,仍難免怯場,因而率直說道:「慈禧太后身子欠安,只好我一個人來料理。六爺,我可有點兒摸不清頭緒,該當怎麼辦的怎麼辦!錯了什麼,漏了什麼,你們可要早說。」

  「是!」恭王答道,「辦事原有常規,臣等不敢欺罔。」接著便將一疊交議的奏摺,捧上禦案。

  第一件案子便麻煩。這一案是鄧承修接得家鄉的來信,參劾廣州府知府馮端本,招權納賄,庇惡營私,情節甚多。原來是交由已調兩江的兩廣總督劉坤一跟廣東巡撫裕寬查辦,此刻要議的,便是劉坤一跟裕寬的複奏。

  由於被參的情節,有實有不實,督撫查辦的結果,有同有不同,加上案外生案,牽涉到一個曾經做過知縣的廣州府紳士,因而慈安太后茫然無主,將一疊奏摺翻來翻去,找不到恭王所說的鄧承修的原奏。

  「不行!六爺,你來看看,是那一件?」

  於是恭王只好走近禦案,將原件找了出來,上面有慈禧太后的御筆,是「查辦」二字。

  「對了,查辦!怎麼說啊?」

  恭王有啼笑皆非之感,講了半天,慈安太后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,從頭來問「怎麼說」,難道再不厭其煩地講一遍?

  這算是件小事,小事這麼耽誤工夫,大事如何料理?恭王便籠統答一句:「鄧承修參的也不全是沒影兒的事,馮端本確有點兒不對,臣請旨交部議處。」

  「好吧,交部議處。」

  在慈禧太后片言可決的事,到了慈安太后那裡,憑空耗費了好些工夫。恭王一看這情形,覺得不必這樣費事,便另換了一種辦法,每一案說明簡單案由,然後再提辦法,或者「交部議處」,或者「下該部知道」、或者「依議」、或者「准奏」。果然,這一下便快得多了,二十幾件奏摺,不到一個時辰,便都已打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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