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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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旨稿很快地核可了,只改動了少許字樣,拿下來立即送內閣明發,當天就是「邸鈔」,是這樣「通諭中外」:「朕於本月遇有天花之喜,經惇親王等合詞籲懇,靜心調攝。朕思萬幾至重,何敢稍耽安逸?惟朕躬現在尚難耐勞,自應俯從所請。但恐諸事無所稟承,深虞曠誤;再三籲懇兩宮皇太后,俯念朕躬正資調養,所有內外各衙門陳奏事件,呈請被覽裁定。仰荷慈懷曲體,俯允權宜辦理,朕心實深感幸,將此通諭中外知之。」 於是從第二天起,兩宮太后便在漱芳齋辦事,批閱章奏,在養心殿西暖閣召見軍機,裁決軍國大事,這又回復到垂簾的光景了。 當然,慈禧太后大權在手,樂得收買人心,再度聽政的第一天,就問起瑞麟的遺缺。瑞麟死在九月裡,留下兩個缺,一個是兩廣總督,這個缺因為有許多收入與宮廷及內務府有關,非萬不得已,不補漢人,特調安徽巡撫英翰升任。另一個是內閣首席的文華殿大學士,照規矩應該由資序較次的大學士遷轉殿閣,騰出一個大學士缺,歸協辦大學士寶鋆升補,但皇帝因為停園工的案子,跟恭王鬧脾氣,而寶鋆是恭王的心腹密侶,便有意擱置不理。此刻慈禧太后一提起來,自然是照規矩辦事,李鴻章由武英轉文華;文祥由體仁轉武英,寶鋆大拜,榮膺體仁閣大學士。 這一下便連帶有了變動,寶鋆的吏部尚書,為六部之首,例規是協辦大學士的候補者;有人該升協辦,便得先調吏部。論起來兵部尚書英桂的資格夠了,因而寶鋆改為「大學士管部」,仍管吏部,而以英桂調任吏部尚書。英桂的遺缺,由弘德殿行走的廣壽,以左都禦史調補。空出來的一個缺,與尚書同等,為「八卿」之一,慈禧太后問恭王:「你看補誰呀?」 恭王因為皇帝的告誡,記憶猶新,在這些加官晉爵的事上,要避把持的嫌疑,所以這樣答道:「臣心目中並無合適的人,請懿旨辦理。」 「左副都禦史,是新補的,當然不能馬上就坐升左都禦史,照規矩應該在侍郎裡頭挑。現在倒是些什麼人呀?」 六部侍郎,共計二十四人之多,恭王也記不清楚,寶鋆原是吏部尚書,自然念得出全部名單,所以他回頭說道:「你跟皇太后回奏。」 於是寶鋆便念:「吏部左侍郎魁齡。」 「對了!」剛念了頭一個,就讓慈禧太后打斷:「就讓魁齡去吧!」 這是間接示惠于恭王。魁齡曾在七月底由恭王保薦,升任工部尚書,已經擬旨奉准,就因為停園工之故,皇帝一怒收回成命,此刻到底當上了一品官兒了。 再有兩個升官的,就是太醫院的左右院判,李德立以三四品京黨候補。莊守和以四五品京堂候補。旨意一下,在太監中就引起竊竊私議,說李、莊兩人升官升得出了格,而且值不值得如此酬庸,也大成疑問,因為皇帝的天花,不見得治得很好,飲食甚少,「歇著」的時候也不多,整夜能夠熟睡的,只不過亥子之交的個把時辰。 照李德立的診斷說,這是「元陽不足,心腎不交」的證象,所以用的藥是「保元湯」,有鹿茸、有肉桂,這也引起好些太監,特別是年紀較長,略知藥性的人的非議,說皇帝才十九歲,血氣方剛,不宜用這些熱性的補劑。 處廷的大臣,當然比太監要明理得多,他們所重視的是脈案,既然「元陽不足」,則用「保元湯」是理所必然之事。但十九歲的少年,何以有此證象?以前的脈案中,也曾一再指出「腎虧」,這是少年放縱,酒色斫喪,進入中年才有的現象,而竟出現在十九歲的少年身上,是件很難索解的事。 於是,「天花之喜」所帶來的憂慮,反而擱在一邊,擔心的是皇帝的體質。而真正瞭解「病情」的,卻又有難以言說的隱憂,覺得皇帝的病情,要比已知的情形嚴重得多,李德立如此處方,便隱然存著卸責的餘地。 這些看法,兩宮太后自是毫無所聞,亦毫無所知,所看重的仍是皇帝的天花,認為危險未過,唯在普施恩澤,感召天和,猶之乎民間所說的,「做好事,積陰功,」庶幾逢凶化吉,遇難成祥。所以慈禧太后先用皇帝的名義,為自己加「徽號」,作為起端,由軍機承旨,發了這樣一道上諭:「朕於本月遇有天花之喜仰蒙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,慈禧端佑康頤皇太后調護朕躬,無微不至,並荷慈懷曲體,將內外各衙門章奏代為披覽裁定,朕心實深欣感,允宜崇上兩宮徽號,以冀仰答鴻慈于萬一,所有一切應行典禮,該衙門敬謹辦理」 緊接著又連下三道恩詔,第一道以「奉懿旨」的名義,將慧妃晉封為皇貴妃,瑜嬪、珣嬪晉封為妃。第二道是「優加賞賚內廷行走」,第一名是惇王「賞食親王雙俸」;第二名是恭王,本已賞食雙俸,再賞加一分。王公親貴之後是軍機大臣,都賞戴雙眼花翎;再下來是內務府大臣,或者賞雙眼花翎,或者賞「宮銜」,或者兩者得兼。 之後就是「弘德殿行走」諸臣及南書房翰林,亦各蒙榮典此外「所有王公及京外大小官員,均賞加二級,京師八旗及各營兵丁,均賞給半月錢糧」。凡此都表示「行慶推恩至意」。 第三道恩詔是惠及囚犯:「奉皇太后懿旨,所有刑部及各省已經結案監禁人犯,除情罪重大,及常赦所不原者外,著軍機大臣會同刑部,酌量輕重,分別請旨減等發落。其軍流徒杖以下人犯,一併分折減等完結。俾沾寬大之恩,勉圖自新之路,用示子惠兆民,法外施仁至意。」 在慈禧太后及軍機大臣是如此「推恩」的想法,蒙恩的大小臣工,當然亦覺得感奮,但有些比較冷靜的,卻有異樣的感覺,感覺不祥。因為似此普遍推恩,像是「易代」之典——新君登基,才會頒發這樣的恩詔。 除了尊崇太后,推恩臣工以外,還有對鬼神的崇功報德,在十一月初一診斷確定為天花那天起,慈禧太后就根據內務府的建議,在大光明殿供奉痘神。痘神或稱「痘母」,宮裡稱為「痘神娘娘」,又簡稱「娘娘」。皇子、皇女出天花,照例要上祭,由皇子、皇女的生母行禮。這一次是天子出天花,更非同小可,最初有人翻出陳年老賬來建議,說「順治爺出天花的時節,曾經下詔,禁止民間炒豆燃燈。似宜照行。」結果碰了一鼻子灰,慈禧太后最忌諱的,便是拿「順治爺」來比當今的皇帝,「順治爺」就是出天花駕崩的,如何好比? 當初是否供過痘神,已不可考,不過供奉了「娘娘」,皇帝的天花出了出來,足見已獲保佑,所以慈禧太后在十一月十二日,特地又將「娘娘」從大光明殿接到養心殿,預定供奉三天,恭送出宮。「娘娘」啟駕,要用轎馬,內務府弄了九副紙紮的龍船,陳設在乾清宮。在這三天之中,宮內「一片喜氣」,只見到處都是紅地毯、紅對聯。 「聖天子百神呵護」,所以還有許多祭儀,照太監的說法,到處都有日久成精的神怪,到處在保護皇帝,自然須有酬報,上祭以外,內務府特地行文禮部,請奏請將諸天眾聖,普加封號。禮部接到諮文,頗為為難,因為供例無據,事涉怪誕,但亦不便公然駁複,只有擱著不辦,好在還不是出於慈禧太后的本意,擱置也就擱置了。 到了十一月十五那天,是送聖的日子,諸王貝勒,皆有執事,一早進宮,先到內奏事處看脈案及「起居單」,李德立前一天上午的診斷是:「前數日痂結外剝腐爛,故用溫補峻劑,令化險為平;痂疤漸紅,徵候大佳。惟氣血不充,心腎交虧。」 下午的診斷是:「除毒未清,兩脈浮大,此系感涼停食之症。憎寒發熱,胸堵氣促,務須即解為安。」 雖有外感,天花的症狀還算是正常的。於是諸王貝勒,先趕到景山壽皇殿,侍候兩宮太后行禮,遞了如意。然後又趕到大清門外去「送娘娘」。 ※ ※ ※ 慈禧太后特別禮遇「痘神娘娘」,用皇太后的全副儀駕鼓樂前導,引著九條紙紮龍船,以及無數紙紮的金銀玉帛,送到大清門外,那裡已預先搭好一座土壇,「龍船」送上壇去,由惇王領頭行了禮,然後舉火焚燒,一霎時烈焰飛騰,紙灰四散,樣子很象「祖送」。 「祖送」是大喪的儀節之一,是滿俗的舊俗,稱為「小丟紙」、「大丟紙」。當皇帝初崩,百官哭臨,首先就是焚燒大行皇帝御用的袍褂靴帽,器用珍玩,稱為「小丟紙」;到了「金匱」出宮,奉安陵寢時,儀仗中有無數龍亭,分載大行皇帝生前御用的衣物,等奉安以後,一火焚淨,稱為「大丟紙」。送娘娘焚燒龍船的景象,與大小丟紙,正相仿佛,因此無不竊竊私議,認為又是一個不祥之兆。 到此只剩下三天,就過了十八天最危險的時期,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氣,因為最後這三天結疤落屑,實亦等於脫險了。 奇怪的是十六那天,內奏事處既無脈案、藥方,亦無起居單,而且奏事太監孟忠吉口傳諭旨:「不用請安!」照這樣看,竟是喜占勿藥。但李德立卻照常進宮請脈,然則沒有脈案、藥方,莫非有不便示人之處? 他人不在意,翁同龢人最細心,看出其中大有蹊蹺,頗想仔細打聽一番,略想一想,覺得有兩個人好找,一個是新補了內務府大臣的榮祿。從慈禧太後代閱章政、裁決大政的詔旨下達,便奉懿旨:「多在內廷照料」,是新興的大紅人之一,翁同龢跟他很談得來,如果找到了他,養心殿是何光景,一定可以明瞭。無奈他奔走于長春宮、養心殿之間,一時碰不著面。 那就只有找李鴻藻了。翁同龢還特地找個因由,翻了翻很僻的醫書,抄了些痘後調養的方子,帶到李家,預備請李鴻藻得便口奏。 一見面便看出他的神色有異,眉字間積鬱不開,不斷咬著嘴唇,倒象那裡有痛楚,竭力熬忍似的。 等翁同龢說明來意,李鴻藻接過方子,略看一看,沉吟不語,這是根本沒有心思來管這些方子的態度,翁同龢倒奇怪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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