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二四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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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何用如此?」慈安太后笑道,「你替我磕個頭,我告訴你一個法子。」 這是開玩笑的話,而皇帝真的跪了下來磕頭。慈安太后一伸手把他拉了起來,讓他坐在自己身旁,慈愛地握著他的手,略有些躊躇,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,該不該說? 由於皇帝的敦促的眼光,她終於說了出來:「你娘是個閒不住的人,不象我,看看閒書,蹓躂蹓躂就把一天給打發了。你要哄得你娘高興,只有一個法子,找件事讓她有得消遣,那就天下太平了。」 皇帝一面聽,一面深深點頭。「倒有一個法子,」他說,「把園子給修起來,請兩位太后頤養天年。」 慈安太后的表情很複雜,好象是嘉許皇帝的孝心,又好象深悔失言。「這談何容易?」她說,「花的錢,怕比大婚還多。」 「哼!」皇帝冷笑,「婚禮的錢,一大半落在別人的荷包裡,將來要修園子,可真得好好兒管著。」 「等你親了政再說吧!」慈安太后說,「我倒是想做件事,可又怕花錢。從你阿瑪下葬以後,還沒有到陵上去看過。就是外頭窮家小戶,雖不說一年兩季,按時祭掃,隔個三兩年總得上上墳。所以,我想明年春天,到定陵去一趟。」 「是!我也該到阿瑪陵上去磕頭。」皇帝不但因為不忍違背慈安太后的意思,而且自己也覺得這一行必不可少,所以很起勁地說,「這也花不了多少錢。明天我就跟他們說。」 「他們」是指恭王和軍機大臣。到第二天「見面」,皇帝首先就提到這件事,慈禧太后覺得深可人意,因而支持皇帝,說是十二年垂簾聽政,幸喜蕩平巨寇,金甌無缺,不負先帝付託,亦可以告慰列祖列宗。所以主張先謁東陵,後拜定陵,日子就定在明年清明前後。 這一下,理由和辦法都有了,恭王不須再說,答應著擬旨,命欽天監在明年清明之前,排啟駕的日子。至於蹕道所經,橋樑道路和一路上的行宮,該如何修治,那歸直隸總督辦差,有李鴻章在,亦可以不必費心。 等把這件事作了交代,就該恭王陳奏取旨,他有兩件事必須奏請上裁,一件是彭玉麟不肯就兵部右侍郎的職務,恭王認為不必勉強,建議由彭玉麟幫著新任長江水師提督李成謀,將江防佈置妥善後,准予回籍養病。以後每年由彭玉麟巡閱長江一次,准他專折奏事,並由兩江、湖廣兩總督,替他分籌辦公經費。兩宮太后和皇帝,都覺得這個由沈桂芬所擬的辦法很好,無不同意。 另一件事就麻煩了,各國使臣要求覲見。這本來是載明在條約上的,不過以前可以用中國禮俗,聽政的兩宮太后不便接見男賓而拒絕,等皇帝親了政,這個理由就不存在了。 一番奏陳,不得要領,而各國使臣都等著聽回話,恭王不得不召集總理通商衙門各大臣會議,商量對策,覲見本無不可,不可的是覲見時不磕頭,所以會議要商量的,也就是這一點。 要議自然要「找娘家」。覲見的條文,明定于咸豐八年的《中英天津條約》,「大英欽差」覲見大清皇帝,「遇有礙於國體之禮,是不可行」,這就是指跪拜之禮而言。咸豐十年,因為「換約」引起戰事,文宗逃難到了熱河,桂良議和不成,英法聯軍進兵通州,行在不得已,改派載垣與穆蔭二人在通州與英法重開和議,於是英國公使愛爾金,就提出要求,覲見大清皇帝,面遞英國女王的國書。恭王就從這裡談起。 「當時載垣和穆蔭,答應了英國的翻譯官巴夏禮,可以照辦。那知奏報行在,奉嚴旨訓斥,載、穆二人只好飾詞翻案,然而話已出口,成為把柄。以後我主持撫局,費了好大的勁,才把愛爾金的要求打消。」恭王接著又說:「為此,同治七年到了『十年修約』之期,總理衙門特為開具條說,諮行各省督撫將軍,第一條就是『議請覲』,曾滌生、李少荃、左季高都認為不妨准其入覲。只有一個人反對,就是官文,他的屍骨未寒,我也不便說他。事到如今,不讓各國使臣入覲,是辦不到的了!我看少荃的辦法,或者可行,咱們先看看他的原折。」 於是便叫一名章京,朗誦同治六年年底,李鴻章「披瀝上陳」的奏摺,第一條也是「議請覲」,他說:「如必求覲,須待我皇上親政後,再為奏請舉行。屆時權衡自出聖裁,若格外示以優容,或無不可。」又說:「聞外國君臣燕見,幾與常人平等無異,即朝賀令節,亦不過君坐臣立,似近簡褻。不得已權其適中,將來或遇皇上升殿、『禦門』各大典,准在糾儀禦史侍班文武之列,亦可不拜不跪,隨眾俯仰,庶幾內不失己,外不失人。但恐彼必欲召對為榮施耳!」 念到這裡,恭王揮手打斷,面向與議諸人問道:「少荃這個取巧的法子,看看行不行?到親政大典那天,讓各國使臣,在贊禮執事人員當中排班,那不就可以不跪了嗎?」 這個辦法近乎匪夷所思,但恭王有表示贊成之意,大家不便正面駁回,面面相覷,久久無言,最後是負責與各國公使交涉的崇厚,不能不硬著頭皮說話。 「辦法倒好,不過就是李少荃自己說的話,『彼必欲召對為榮施。』各國使臣早就有這麼個想法:他們是客,主人始終不肯接見,是不以客禮相待。照我看,要他們磕頭是辦不到的,如今該議的只有兩條路子,一條是能不能想一計,不教他們入覲?一條是能不能勸得皇上,格外示以優容?」 「就算皇上優容,也還有人說閒話。」董恂搖著頭髮牢騷:「清議,清議!不知值多少錢一斤?」 等他們兩個人一開了頭,議論便多了,七嘴八舌,莫衷一是。最後只有拖延一法,讓崇厚再去回報各國公使,說是親政之時尚早,到時候再談。 一場會議,就此無結果而散。但白日無情,一天天過得很快,轉眼到了冬至,大祀圜丘,是一年的大典。為了親政在即,兩宮太后與王大臣議定,就從本年開始,由皇帝親祀,「以嚴對越,而昭敬誠。」所以按照規定的儀節,斯前齋戒,皇帝獨宿在齋宮,派了「御前行走」的載澂,在寢殿陪伴。 天子父天母地,所以冬至祀圜丘,夏至祭方澤,是極嚴肅的大典。齋戒一共三天,前兩天宿在乾清宮東面的齋宮,最後一天宿在天壇成貞門外的齋宮。摒絕嬪禦,禁酒蔬食,不張宴,不聽樂。在高年的皇帝,這清心寡欲的三天,于頤養有益,而對當今十七歲的皇帝來說,這是寂寞難耐的三天,虧得有載澂作伴,才能打發漫漫長夜。 而在載澂,卻是一大苦事。章台走馬,千金買笑的結果,為也帶來了一種不可告人的隱疾,小解頻頻,不耐久侍,陪皇帝談得時候長了,站在那裡,身上不住「零碎動」,真如芒刺在背似的。 「怎麼了?」皇帝發覺了,忍不住問:「你好樣兒不學,學伯彥訥謨詁的樣!」 伯彥訥謨詁生來就有那麼個毛病,愛動不愛靜,那怕在御前站班,隔不了多大工夫,就得把腳提一提,肩扭一扭,載澂不是學他,但亦很難解釋,只答應一聲:「是!」自己盡力忍著。 然而內急是沒有辦法忍的,到了實在忍不住的時候,只得屈一膝請安,脹紅了臉說:「臣跟皇上請假!」 「你要幹什麼?」 「臣,臣要方便。」 皇帝忍不住笑了,跟載澂是玩笑慣了的,便即罵道:「快滾!別溺在褲子裡!」 第一次還不足為異,到第二次,皇帝恍然大悟,「敢情你是有病啊!」他關切地問:「怎麼會有這個病?」 載澂絕頂聰明,早就知道瞞不住,皇帝遲早會疑惑發問,因而預先想好了回答的話,「臣這個病,自古有之,就是淳於意說的,『民病淋溲。』」載澂侃侃然地,「只要一累了,病就會發。」 「怎麼搞上這個窩囊病?」皇帝皺著眉說,「那你就回家吧!」 載澂一聽這話,請安謝恩,但又表示並不要緊,只要去看一看醫生,一服「利小水」的藥,就可無事。於是皇帝賞了半天假,載澂找著專治花柳病的大夫,診治過後,帶著藥仍舊回到齋宮當差。 「怎麼樣?」皇帝不愉快說,「我倒是有好些話跟你談,你又有病在身,得要歇著!」 「臣完全好了!」載澂精神抖擻地,「皇上有話,盡顧吩咐。」皇帝點點頭,「你跟洋人打過交道沒有?」他說,「是不是紅眉毛,綠眼睛?」 「眼睛是有綠的,紅眉毛沒有見過。」 「喔,洋人的規矩你知道不知道?」皇帝問道,「譬如小官兒見了上司,怎麼見禮?」 「這個,臣倒不曾見過。」載澂答道,「洋人的規矩,好象是女尊男卑,到那兒都是女人佔先。譬如說吧,一屋子的客,有男有女,若是有個大官來了,男的都得站起來,女的就可以坐著。」 「怎麼?真的是男女混雜不分?」 「是!」載澂答道,「洋女人不在乎!不但男女混雜不分,摸一摸洋女人的手也不要緊,甚至還有親嘴的。」 聽見這話,十七歲的皇帝大感興趣。但分屬君臣,又值齋戒,談洋女人摸手親嘴,自覺不合「敬天法祖」的道理。倘如不談,卻又心癢癢地實在難受。遲疑了一會,終於還是問了出來,只是問話的語氣,不象聊閑天。 「你摸過洋女人的手沒有?」皇帝板著臉問,聲音倒象問口供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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