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二四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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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指慧妃而言。只為當初輸了一著,這天的光彩,盡為「狀元小姐」所奪,在她自然覺得委屈,不過她倒也想得開,比起崇家的另一位小姐——皇后的姑姑,她覺得應該滿足了。尤其使她感到安慰,甚至可以說是得意的是,她比皇后先見到「婆婆」。 這位「婆婆」自然是慈禧太后。照當年滿漢合參的大婚儀禮,皇后入宮,拜罷天地,即是合巹禮,第二天才謁廟謁太后,與民間新婦入門就拜見翁姑,完全不同。但妃嬪就沒有這些講究了,因此,慈禧太后等慧妃進宮,賜過喜筵,隨即傳懿旨召見。 不過,她這樣做,卻並不是因為禮法上並無明文規定,可以變通行事,這樣做有好幾個原因,獨獨不曾想到合不合禮法!為了安慰慧妃,也為了喜愛慧妃,當然迫不及待地要想看一看她,而最主要的,還是要跟慈安太后賭一口氣,也是為她自己西宮出身爭一口氣。 因此,當盛裝的慧妃剛開始行三叩九拜的大禮時,她便特假詞色,「行了,行了!光磕一個頭好了。」接著又吩咐宮女:「你們攙慧妃起來!」 等攙了起來,慧妃又請個安,感激地說:「太后的天恩,叫奴才報答不過來!」 「好了,不必再行禮了。你過來,我看看你!」 慧妃很穩重地走到慈禧太后身旁,肅然侍立。慈禧太后便伸出手來握著她,偏著頭,含著笑,儘自打量,真是慈祥的婆婆的樣子。 看了半天,慈禧太后忽然轉臉問道:「看秦祥在那兒?」 秦祥是長春宮的老太監,一直替慈禧太后管理銀錢帳目,人最安分謹慎,一天到晚守著帳簿銀櫃,閑下來便是數著佛珠念佛,為「主子」祈福。 等把秦祥找了來,慈禧太后問道:「秦祥,你看慧妃象誰?」 跪在地上的秦祥,抬起頭來,神情嚴肅地瞻望著慧妃,看了一會,他磕頭答道:「奴才不敢說。」 「不要緊!怕什麼?」 「那,奴才就斗膽了!」秦祥答道,「慧妃跟主子當年有點兒象。」 聽這一說,慧妃趕緊跪了下來,「奴才怎麼敢跟主子比!」 她惶恐地說。 這次是慈禧太后親手把慧妃扶了起來,教拿個矮凳給她坐,又不教她謝恩,她也無法行禮,因為一隻手一直被慈禧太后握著。等矮凳來了,便緊挨著寶座坐下,恰是「依依膝下」的樣子。 慈禧太后沒有說話,望著裡裡外外的燈彩,心裡浮起一片沒來由的淒涼,想起兒子,仿佛隔得非常非常遠,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。而那個模糊的影子,還帶走了她的權力!如今兩手空空,還有什麼? 轉到這個念頭,把慧妃的手握得更緊了。慧妃卻害了怕,直勾勾的兩眼,一手心的汗,太后是怎麼了? 就這遲疑不定之際,再凝神看時,慈禧太后的臉色又變過了,變得很平靜地,放鬆了她的手,看著她問道:「你阿瑪當過外官沒有?」 「回太后的話,奴才的父親一直在京裡當差。」 「怪不得!」慈禧太后說,「你的京話,一點都沒有變樣兒。」 這是誇獎的話,慧妃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,但在家已經被教導過,皇太后皇帝說話,不能不答,只好低著頭輕輕回一聲:「是!」 接著,慈禧太后便問她有沒有弟兄之類的話,絮絮不斷地,讓慧妃感到驚奇,不知她何以有這麼大的興致來閒聊?尤其讓慧妃迷惘的是,東面的鼓吹喧闐,不斷隨風飄來,這樣的大喜事,竟象跟她毫不相干似的,豈不可怪? 籌備三年,動用一兩千萬銀子的大婚盛典,終於告成。論功行賞,普沛恩施,由惇王賞紫禁城內坐四人轎、恭王恢復了「世襲罔替」、醇王晉封親王,到抬轎的校尉賞給銀兩,不論大小官員吏役,只要跟大婚二字沾上點邊的,無不被恩。甚至象張之洞那樣,以翰林院編修,撰擬樂章的份內之事,也賞加了「侍讀」的銜。不過對皇帝來說,最好的是,他借可以召見載澂,賞了「御前行走」的差使。 皆大歡喜之餘,各衙門慢慢都恢復了常態。皇帝也把丟了好些日子的書本翻了開來,弘德殿的功課照舊,即使在明年正月二十六親政以後,也仍舊得上書房,這是已奉了明發懿旨的。 【三三】 當然,皇帝的日常起居是有變化的,變化的痕跡都留在敬書房的日記檔上,皇帝那一天住在那個宮裡,那一天召幸那個妃嬪,都記載得明明白白,因為這在皇后妃嬪懷了孕,可以把得孕的日子推算出來。 但慈禧太后用不著看日記檔,便知道皇帝朝夕的行蹤,因為每天都有她指定的太監去打聽清楚了向她回奏。一後一妃兩嬪,計算起來,皇帝跟皇后在一起共度良宵的日子最多,其次是色冠後宮的瑜嬪,再次才是慧妃,至於皇后的姑姑珣嬪,一個月下來,還未承雨露。 慧妃雖然不是「背榜」,慈禧太后仍然覺得她太委屈了,躊躇了幾天,決定插手干預。 「你看你,」她慈愛地呵責皇帝,「好瘦!」 婚後的皇帝,已老練得多,聲色不動地摸一摸臉,「兒子覺得精神倒是挺好的。」他說,「天天晚上看書,總要看到起更才睡。」 「哼!」慈禧太后自嘲似地微微冷笑,「也就是你這麼說,我這麼聽吧!」 象這樣子仿佛人家花槍掉得太多,再也不能信任的話頭、皇帝早就聽慣了,平日不以為意,這時卻認了真。 「是每天念到起更。兒子用不著騙額娘!」皇帝說。他把「是」字念得極重,聲音也相當硬,顯得在心裡不服。 慈禧太后有些冒火,把臉一沉,用急促的聲音叱斥:「你就這樣子跟我說話!」 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?回想一遍,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欠恭順,但也不願認錯,只是不響。 「你是翅膀長硬了,那裡還記得娘!」提到這話,自己觸發了記憶,越覺得心裡充滿的怨氣,「你幾時曾聽過娘一句話?十一年的大風大浪,不是我擋著,你能有今天?還沒有親政,就不把娘放在眼裡了,幾天的工夫,是誰教得你這樣子?」 聽到最後這兩句話,皇帝又驚駭,又氣惱。「沒有幾天工夫」,不是說大婚剛剛滿月?然則下麵那句「誰教得你這樣子」?當然是指皇后。這不是沒影兒的事!無端猜忌,而竟出之於生身之母的口中,皇帝覺得太可怕了! 「兒子不敢!」他跪了下來,但仍是受了冤屈,分辯講理的聲音,「沒有人敢教唆兒子不孝,兒子也決不會聽。額娘說這話教兒子何以為人,何以為君?」 「你這一說,我是冤枉了你?」 「冤枉兒子不要緊……」皇帝突然頓住,發覺下面這句話說不得,然而晚了! 慈禧太后倏然抬眼,眼中再也找不到作為一個女人常有的柔和的光,一瞪之下,讓皇帝的心就一跳。然後她揚著臉問:「怎麼著?冤枉你不要緊,冤枉誰是要緊的?你倒告訴我聽聽!」 皇帝知道壞了,咽一口唾沫,很吃力地說:「兒子說錯了。 額娘別生氣!總是兒子不孝。」 慈禧太后無法再疾言厲色地發脾氣,同時也不便公然指斥皇帝衛護皇后,只是連連冷笑,心裡只在猜疑皇后在枕上不知跟皇帝說了些什麼話?盤算著該如何去打聽?反倒把原來想說的話忘掉了。 賠了好些不是,說了許多好話,才算把這場風波平息下來。皇帝一個人回到乾清宮,深感懊惱,獨坐在西暖閣窗下,好半天不說話。 小李先不敢作聲,等皇帝的臉色好看了些,才提醒他這天還沒有到鐘粹宮去過,意思是要讓他陪慈安太后去聊聊天。凡是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,只要是在慈安太后跟前,皇帝的煩惱,自然就會消除。 皇帝被提醒了,決定到鐘粹宮去訴訴委屈,但他不曾想到,反倒讓慈安太后慈愛地責備了他幾句。 「聽說你跟你娘頂嘴了?」 「也不是頂嘴。」皇帝拉長了嘴角說,「我也不知道我娘為什麼跟我發那麼大的脾氣。」 「總是你有不對的地方。」慈安太后說,「你也該體恤你娘,凡事順著她一點兒,不就沒事了嗎?」 「順也要順得下來。每一趟我都是特別小心,可就不知道那句話說得不對,當時就把臉放了下來!」皇帝怨懟地,「我實在怕了。誰能教我一個法子,哄得我娘高興,我給他磕頭都可以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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