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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九


  小李還得「謝恩」,剛要磕頭,安德海為他求情:「奴才跟主子回話,李玉明是萬歲爺喜歡的人,求主子饒了他這一次。」

  這那裡是為他求情?是火上加油,慈禧太后立即發怒,「怎麼著?皇上喜歡的人,我就不能處罰?」她說:「我偏要打,打一百。」

  安德海不響了,神色自若地退到一邊,小李在心裡罵:果不其然,是「黃鼠狼給雞拜年,沒安著好心」,咱們走著瞧!

  就這時候,玉子悄悄拉了慈安太后一把,她原來也就打算替小李說情,因而轉臉說道:「既然還要問他的話,就在這兒讓他自己掌嘴好了。」

  這些小事,慈禧太后自然聽從,點點頭:「好!」她望著小李說,「你自己打吧!看你知道不知道改過?」

  打得輕了,就表示並無悔意,要打得重,才算真心改過。

  於是小李左右開弓,自己打自己的嘴巴,打得既重且快。

  小李自責,安德海便在一旁為他唱數,打得快,唱得慢,小李又吃了虧,多打的算是白打。慈安太后久知安德海刁惡,但都是聽人所說,這一來,卻是親眼目睹,心中十分生氣,便看著他大聲說道:「不用你數!」接著又對慈禧太后說:「也差不多夠數兒了,算了吧!」

  慈禧太后這下不如剛才答得那麼爽利,慢吞吞地對小李說道:「聽見沒有?饒你少打幾下。」

  第一款罪算是處分過了,還有第二款罪要問。慈禧太后吩咐敬事房總管和安德海都退了出去,同時傳諭:不准太監和宮女在窗外竊聽。小李一看,獨獨還留著一個玉子,顯見得要問的話,也與她有關,那就更證明了自己的推測不錯,桂連的事發作了!

  窗外人影,迅即消失,殿廷深邃,有什麼機密要談,再也不虞外泄,但慈禧太后卻不說話,有意無意地瞟著左方,意思是要等慈安太后先開口。而她,只儘自抽著煙,那份沉寂,令人不安。小李一直以為有慈安太后擋在前面,安德海也會側面相助,可以放心大膽,誰知安德海存著落井下石的心,現在看慈安太后似乎也沒有什麼擔當,果真如此,可就完了!

  這樣想著,不由得有些發抖,微微抬頭,以乞援的眼色去看玉子,她卻比他要鎮靜些,還報眼色,示以「少安毋躁」,然後推一推慈安太后輕輕說道:「該問什麼,就問吧!」

  「也沒有什麼話好問。」慈安太后考慮了好半天了,說這麼一句話,是有意要把事情沖淡,「小李,你說實話,皇帝在別的地方召見過桂連沒有?」

  全心全意在對付這件事的小李,一聽就明白了,心裡真是感激慈安太后,這句話問得太好了,在他看,這簡直就是在為他指路。「跟兩位主子回奏,奴才一年三百六十天,起碼有三百五十天跟在萬歲爺身邊,就是偶爾奉旨出外辦事,或是蒙萬歲爺賞假,離開一會兒,回來也必得找人問明瞭,萬歲爺駕幸何處,是誰跟著。奴才不敢撒謊,自己找死,確確實實,桂連除了在母后皇太后宮裡,跟萬歲爺遞個茶什麼的以外,沒有別的事兒!」

  他這樣盡力表白,語氣不免過當,特別是最後一句話說壞了。慈禧太后捉住他的漏洞駁問:「什麼『別的事』?誰問你啦?也不過隨便問你一聲,你就嚕嚕蘇蘇說了一大套,倒像是讓人拿住了短處似地。哼,本來倒還沒有什麼,聽你這一說,我還真不能信你的話!」

  小李懊喪欲死,恨不得自己再打自己兩個嘴巴,為的是把好好一件事搞壞了,不過他也很見機,知道這時候不能辯白,更不能講理,唯有連連碰頭,表示接受訓斥。

  玉子也是氣得在心裡發恨,但她比小李更機警,詞色間絲毫不露,只定下心來在想,這就該問到自己了,可不要象小李那樣,道三不著兩,反倒讓人抓住把柄。

  她料得不錯,果然輪到她了。慈禧太后對她比較客氣,聲音柔和地問:「玉子啊,你說說倒是怎麼回事兒?」

  她不慌不忙地走出來,斜著跪向慈禧太后,心裡已經打算好了,越描越壞事,所以決定照實陳奏。

  「跟聖母皇太后回話,」玉子的聲音極沉穩,「桂連生得很機靈,萬歲爺對她挺中意的。做奴才的總得孝敬主子,萬歲爺喜歡桂連,所以等萬歲爺一來,奴才總叫桂連去伺候。」

  這番話說得很得體,慈禧太后不能不聽,但也還有要問的地方:「是怎麼個伺候啊?」

  「無非端茶拿點心什麼的。有時候萬歲爺在綏壽殿做功課,也是桂連伺候書桌。」

  「喔!」慈禧太后心想:這樣子皇帝還會有心思做功課?但這話到底沒有問出來,換了一句:「桂連在屋裡伺候,外面呢?」

  小李這時嘴又癢了,搶著答了一句:「外面也總短不了有人伺候。」

  「誰問你啦?」慈禧太后罵道:「替我滾出去!」

  這就等於赦免了,小李答應一聲,磕個頭退出殿外。

  「玉子,」慈禧太后的聲音越發柔和了,「我知道你挺懂事的,你可不能瞞我!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,一瞞反倒不好了。」

  「奴才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瞞兩位主子。」玉子斬釘截鐵地為她自己,也為皇帝和桂連辯白:「萬歲爺喜歡桂連,拉著手問問話是有的,別的,決沒有!奴才決不是撒謊。」

  「也許你沒有看見呢?」

  「那不會!」慈安太后接口說道:「我那一班丫頭,都讓玉子治服了,一舉一動她都知道。」

  「那麼,」慈禧太后對玉子點點頭,表示滿意:「你起來吧!」

  等玉子站起身來,慈禧太后提議去看看皇帝的傷勢,慈安太后自然同意。於是太監、宮女一大群,簇擁著兩宮太后到了養心殿西暖閣。那裡的太監和首領太監張文亮,都在寢殿中照料,跪著接了駕,回奏說皇帝剛剛服了止疼活血的藥睡著。

  「能睡得著就好!」慈安太后欣慰地說,「咱們外面坐吧,別把他吵醒了。」

  到了外面,慈禧太后把張文亮極嚴厲地訓斥了一頓,又吩咐嚴格約束小李。最後追究出事的責任,平日陪著皇帝「練功夫」的小太監,一共有五名,每人打二十板子,這是從輕發落,因為慈禧太后決定把皇帝傷手的事,瞞著師傅們,所以處罰不便過嚴,免得惹人注意。

  這重公案算是料理過了,對桂連跟皇帝的親近,慈禧太后始終不能釋然。從上年年底,皇帝經常逗留在長春宮,問起緣故,聽安德海說起是為了桂連,她就決定要作斷然處置,只以礙著慈安太后,很難措詞,所以一直隱忍不言。現在事情既然挑明瞭,正不妨就此作個明白的表示,把桂連攆出宮去。

  但是,這總得有個理由。桂連似乎沒有錯處——桂連有沒有錯處,對她本人來說,無關緊要,要顧慮的是,對慈安太后得有個交代。

  「有了!」她自語著,想起有件事,大可作個「題目」。

  於是第二天在召見軍機以後,慈禧太后特意問起書房的情形。這該歸李鴻藻回奏,啟沃聖聰,他自覺責任特重,只要兩宮太后問到,總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他說皇帝常有神思不屬的情形,功課有時好,有時壞。聖經賢傳,不甚措意,對於吟詠風花雪月,倒頗為用心。

  這番陳奏,慈禧太后恰好用得著,退朝休息,她悄悄對慈安太后說道:「姐姐,有句話,我今天可不能不說了,這樣子下去,不是回事!」

  見她神色肅然,慈安太后不由得詫異:「什麼事啊?」

  「我跟你實說了吧,桂連的事,都瞞著你,我聽得可多了!

  皇帝才這麼大歲數,不能讓那麼個丫頭給迷惑住了!」說得好難聽!慈安不由得有些皺眉,「什麼事瞞著我?」她問:「你又聽到了什麼?」

  「可多了!」慈禧太后想了想說:「只說一件吧,桂連跟皇帝要了個寶石戒指,你知道不?」

  「這……,」慈安太后有些不信:「不會吧?」

  「我本來也不信,從沒有這個規矩,桂連不敢這麼大膽,誰知道真有那麼回事。你知道,皇帝跟誰要了個戒指給她?」

  「誰啊?」

  「大公主。」

  這下慈安太后不能不信了,「我真不知道!」她不斷搖頭,顯得不以為然地。

  「哼!」慈禧太后冷笑道:「我再跟你說了吧,桂連那麼點兒大,人可是鬼得很!她拿那個戒指,當做私情表記。」

  「啊!」慈安太后失聲而呼,不安地說:「怎麼弄這些個鼓兒詞上的花樣?剛懂人事的男孩子最迷這一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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