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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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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傳到鮑超耳中,悲憤以外,又添一層憂慮,他把宋國永和其他數名四川籍的將領找了來,勸導不可如此,但自覺愧對部下,因而措詞極難,訥訥然無法出口。幸好持重穩健的婁雲慶,以曾國藩作為藉口,說是果然鬧出事來,朝廷一定責成曾國藩查辦,豈不害他為難?而且本來有理,一鬧變成無理,尤為不智。就這樣說得舌敝唇焦,才算勉強把他們壓制下來。 由於連番刺激,五內震動,鮑超復發的傷勢,突然加重,便奏請解職調理。這時正由徐州回駐江甯的曾國藩,在旅途中得知鮑超憤郁成疾,引發舊傷,大為焦急,派人帶著吉林人參,兼程趕了去慰問,同時分別寫信給李鴻章和曾國荃,雖無責備的話,但語氣中亦頗表不滿,希望趕緊有所補救,慰撫霆軍。 於是曾國荃派了人把鮑超接到武昌,到漢口請了名醫來替他診治。在周家口的李鴻章,自覺此事做得有欠光明,無奈已經入奏的事,不好更改,唯有設法從別的地方,替鮑超多說好話,請朝廷優予獎護。同時也怕禦史參他欺罔冒功,得要趕快派遣親信,到京裡去多方活動。 【二十】 鮑超開缺調理的奏摺到京,汪元方認為他別具用心,批復的上諭,還有「鮑超一軍,追剿正當吃緊之時,遽請開缺調理,未免近於要脅;該提督素知大體,所向奮勉,何以亦沾軍營習氣」的話。也就是這通廷寄發出的第三天,寶鋆接到南方的來信,徹底瞭解了尹隆河之役的內幕。 事無巨細,寶鋆無不告訴恭王,這樣一件「異聞」,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處理不善,可能激起霆軍的嘩變,也關聯著恭王所庇護的李鴻章的前程。所以雖然接信已經在晚飯以後,他仍舊坐車趕到恭王府去。 看完信,恭王半晌作聲不得,心裡懊惱萬狀,好半天才說了句:「這要怪誰啊?」 李鴻章偏袒部屬不足為奇,責任是在樞廷失察,如果不是那樣偏聽一面之詞,或者派員密查真相,或者不了了之,都不致於會引起這樣的麻煩。 「咳!」他又歎口氣說:「世上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我好悔!」 寶鋆知道,是失悔于不該聽信李鴻藻的話,舉薦汪元方入軍機。不過用汪元方也有好處,他除了無緣無故找上鮑超的麻煩以外,其他都能將順意旨,不露棱角,有這樣一個人「備位」充數,並不是一件壞事,所以這樣答道:「汪嘯庵也不過一時之誤。好在事情已經明白,曾氏兄弟和李少荃總有彌補的辦法,大家心照就是了。」 恭王想了想,把信還了給寶鋆:「你給汪嘯庵去說一說,請他以後多節勞吧!我也沒有工夫來管這件事。一個『同文館』已經夠我頭疼的了。」 『呃!」寶鋆突然想起一件事,但轉念又覺得不宜說給恭王聽,所以欲言又止。 「怎麼回事?」恭王的神色很認真,「外面有什麼話,你別瞞我!」 「也沒有別的,無非文人輕薄而已。」寶鋆答道,「有人做了兩副對聯,一副是:『孔門弟子,鬼谷先生。』」 「還有一副呢?」 「也是四言句,」寶鋆念道:「『未同而言,斯文將喪!』」 「挺好!」恭王冷笑道,「還是嵌字的!」 嵌的就是「同文」兩字。同文館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擬定章程,奏准設置,這是恭王自覺辦洋務以來的一大進境。從同治五年開始,最初是派遣官生赴歐洲各國遊歷,接著在福建馬尾設廠造火輪船,並且特別打破省籍回避之例,簡派沈葆楨為船政大臣,得以專折奏事,此外曾國藩、李鴻章先後在上海等處設立機器局、製造局,講求堅甲利兵,「師夷人之長技以制夷」,這樣就必須自己培養人材。因此在恭主看,設立同文館原是順理成章的事,不想會遭致守舊衛道之士,群起而攻! 也許是章程訂得不妥。原奏是「諮取翰林院並各衙門正途人員,從西人學習天文演算法」,在正途人員看,這是極大的侮辱。兩榜進士出身是正途,而翰林則金馬玉堂,更是清貴無比,三年教習期滿,開坊留館,十年工夫就可以當到內閣學士,內轉侍郎,外放巡撫是指顧間事。不然轉為言官,翰林出身的「都老爺」,王公勳戚也得賣賬。至不濟大考三等,放出去當州縣,也是威風十足的「老虎班」。現在說是要拜「鬼子」為師,把「正途人員」真糟蹋到家了。因此老早就有一副對子,把軍機大臣連恭王一起罵在內,叫做:「鬼計本多端,使小朝廷設同文之館;軍機無遠略,誘佳子弟拜異類為師。」同時又有個禦史張盛藻奏諫,說是「天文演算法宜令欽天監天文生習之,製造工作宜責成工部督匠役習之,文儒近臣,不當崇尚技能,師法夷裔」,在京朝士大夫間,傳誦甚廣,認為是不可易的「玉論」。 這些笑駡反對,原也在恭王意料之中,使他動肝火的是,倭仁領頭反對,「你看看,」他對寶鋆說,「不都是講理學的嗎? 為什麼曾滌生就那麼通達,倭艮峰就那麼滯而不化?」 「也不能怪倭艮峰。」 「怎麼不怪他?」恭王搶著說道,「有些都老爺嘩眾取寵,不足為奇,他是大學士,不就是宰相嗎?一言一行關乎大計,怎麼能這麼糊塗——真是老糊塗!」 「也別說他,七爺年紀不是輕嗎?一樣也有那麼點兒不明事理。」 「哼!」恭王冷笑一聲,不說下去了。 「說正經的。」寶鋆又說,「倭艮峰那個摺子,已經擱了兩天了,聽說還有一個摺子要上,該怎麼辦?得有個定見。我看先要駁他一駁!」 「當然要痛駁!」恭王想了一會,嘴角浮起狡猾而得意的笑容,「他不是說:『天下之大,不患無才,如以天文算學必須講習,博采旁求,必有精其術者』嗎?那就讓他保舉好了!」 「妙!」寶鋆撫掌笑道,「請君入甕,看他如何?」 「還應該這麼說,他如以此舉為有窒礙,當然另有制敵的好辦法,請他拿出來,我們追隨就是了。」 「這個說法也甚妙。不過,我看此事要跟博川仔細商量一下。」 文祥此時已從關外回京,他不但剿平了馬賊,而且把所帶去的,那些久已成為笑柄的神機營的士兵,磨練得換了副樣子,原來白而瘦,現在黑而壯,吃得苦,耐得勞,為人視作奇跡,因而聖眷益隆,聲望益高。設立同文館一事,實際上即由他一手策劃,命太僕寺正師徐繼畬開缺,「管理同文館事務」,亦出於他跟沈桂芬商量以後的保薦,所以,寶鋆才這樣說。 「當然。」恭王答道,「你那裡派人通知他,明兒早些個到裡頭,大家先談一談。」 第二天剛亮,恭王就已進宮,而文、寶、汪三人比他到得更早,看樣子已經談了一會。汪元方面有慚惶之色,想來劉銘傳諱敗冒功,鮑超憤鬱致疾的內幕,他已盡悉。恭王秉性厚道,不忍再作責備,便只談同文館的事。 這一談又談出許多新聞,正陽門城牆上,居然有人貼了「無頭榜」,什麼「胡鬧,胡鬧,教人都從了天主教」之類謾駡的文字,而各衙門正途出身,五品以下的官員,都不願赴考,翰林院編修、檢討各官,更是嗤之以鼻,不屑一顧。 恭王一聽,益發動了肝火,只不便破口大駡,一個人坐著生悶氣,臉色非常難看。 「這裡面情形複雜得很。」文祥皺著眉說,「也不盡是功名利害之念,還有門戶之見、意氣之爭,加上艮翁門下有位守舊守得莫名其妙的人在,事情自然更難辦了。」 大家都意會得到,那「莫名其妙的人」是指以《太上感應篇》為大學問的徐桐,「此人何足掛齒!」恭王滿臉不屑的神情,「翁叔平怎麼樣?」 「他?」寶鋆輕蔑地說,「只看李蘭蓀不肯奪情那件事就知道了,凡是可以標榜為正人君子的事,他是沒有不贊成的。再說,他那清華世家,叔侄狀元,肯『拜異類為師』嗎?」 「這就不去談他了。」恭王轉臉又問文祥,「怎麼說還有『門戶之見』,什麼『門戶』?」 「『朱陸異同』不是『門戶』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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