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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看到他這副神情,方鼎銳越發了然於真相,他主要的是幫吳棠的忙。事情沒有替安德海辦成,卻也犯不著得罪他,所以話鋒一轉,用很懇切的聲音說:「你也知道,大家辦事,總有個規矩,趙開榜這件案子,實在幫不上忙。這麼樣吧,你把他的那個節略拿了回去,咱們只當根本沒有這麼回事兒。趙開榜人在那兒,幹些什麼,咱們不聞不問,吳大人那兒,當然也不會再追。你看這個樣子好不好?」

  到了這個時候,方鼎銳有此一番話,安德海可以安然無事,已是喜出望外,趕緊答應一聲:「是!聽方老爺的吩咐!」

  說著,又離座請了個安。

  等把那份節略拿到,就象收回了一樣賊贓那樣,心裡一塊石頭落地。坐在車上定神細想,發覺不僅安然無事,而且還有收穫,頓時又大感欣慰,一回宮先到內務府來找德祿。

  「怎麼樣?安二爺,挺得意似地。」

  德祿一說,安德海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,既然他如此說,索性擺出極高興的樣子,一把拉著德祿就走。

  「趙四的事兒,辦成了一半。」

  「喔!」德祿驚喜地問:「怎麼?莫非……」

  「你聽我說!」安德海搶著說道:「趙四不是想洗一洗身子嗎?這一個,我替他辦到了,豈不是辦成一半。」

  「那好極了。安二爺,你把詳細情形告訴我,我馬上跟他去說。」

  「我剛才去看了軍機章京方老爺了,他親口跟我說,包趙開榜沒有事,吳大人那兒也不會再追。你叫他放心大膽露面兒好了。」

  「是!我這就去。」

  「慢著!」安德海一把拉住他,低聲說道:「他原來答應的那個數得給啊!」

  這一下德祿為難了,空口說白話,要人上萬的銀子捧出來,怕不容易。考慮了一會,覺得從中傳話,辦不圓滿會遭怪,不如把趙四約了來,一起談的好。

  於是,他提議找趙四出來吃小館子,當面說明經過,安德海知道他的用意,也就答應了。

  第二天一早,德祿便送了個帖子來,由趙開榜出面,請安德海在福興居小酌。依時赴約,寒暄了一會,入席飲酒,敬過兩巡酒,德祿便把主人拉到一邊,悄悄耳語。安德海在一旁獨酌,卻不斷藉故回頭偷窺,先看到趙開榜有遲疑的神氣,說到後來,終於很勉強地點了點頭,知道事情定局了。雖然有些強人所難的樣子,也管不得他那許多。

  等散出來時,德祿在車中把跟趙四交涉的結果,細細說了給安德海聽。趙四答應過,只要把他「身子洗乾淨」,他願酬謝兩萬銀子,不過那得奉了明發上諭,撤銷拿問的處分,才能算數,照現在的情形,仍有後患。

  還只聽到這裡,安德海就冒火了,「好吧!」他鐵青著臉,憤憤地說,「口說無憑,本來就不能叫人相信。那就走著瞧好了。」

  「安二爺,安二爺!」德祿搖著他的手,著急地說:「你別急嘛!我的話還沒有完。人家也不是不通氣的人,再說我,替你辦事,也不能沒有個交代。你總得讓我說完了,再發脾氣也不晚。」

  「好,好,你說,你說!」

  於是德祿便醜表功似的,只說自己如何開導趙四,終於把趙四說服了,答應先送一萬銀子,「那一萬也少不了!」他說:「趙四有話,那一天奉了旨,那一天就找補那一萬銀子。」

  安德海覺得這話也還在理,點點頭算是答應了,停了一下又問:「那麼你呢?」

  「我嗎?」德祿斜著眼看安德海,「我替安二爺當差!」

  話外有話,安德海心裡明白。照規矩說,應該對半勻分,但實在有些心疼,便先不作決定:「等拿到了再說吧。他說什麼時候給?」

  「一萬銀子不是個小數目,人家也得去湊,總要四、五天以後才拿得來。」

  到了第四天,內務府來了個「蘇拉」,到「禦茶房」托人進去找安德海。他以為是德祿派了來的,請他去收銀子,所以興匆匆地奔了來,那蘇拉跟他哈著腰說:「安二爺,王爺有請,在內務府等著。」

  他口中的「王爺」,自然是指恭王。「王爺有請」這四個字聽在耳中,好不舒服!在禦茶房的太監,也越發對他另眼相看,安德海臉上飛金,腳步輕捷,跟著來人一起到了內務府。

  恭王這天穿的是便衣,但神色比穿了官服還要威嚴,安德海一看,心裡不免嘀咕,走到門口,在簾子外面報名說道:「安德海給王爺請安!」

  「進來。」

  掀簾進去,向坐在炕床上的恭王磕了頭,剛抬起頭來,看見恭王把足狠狠一頓,不由得又把頭低了下去。

  「我問你,你幹的好事!」

  一開口更不妙,安德海心裡著慌,不知恭王指的是那一件——他幹的「好事」太多了!

  「你簡直無法無天!你還想留著腦袋吃飯不要?你膽子好大,啊!」

  到底是說的什麼呢?安德海硬著頭皮問道:「奴才犯了什麼錯?請王爺示下。」

  「哼!」恭王冷笑道,「你還裝糊塗!我問你,有懿旨傳給漕運總督吳大人,我怎麼不知道?」

  壞了!安德海嚇得手足冰冷,急忙取下帽子,在地上碰響頭。

  「你當你自己是什麼東西?你以為倚仗太后,就可以胡作非為嗎?」

  恭王越罵越氣,整整痛斥了半個時辰,最後嚴厲告誡:如果以後再發現安德海有不法情事,一定嚴辦!

  安德海一句話不敢響,等恭王說了聲:「滾吧!」才磕頭退出。到得門外,只見影綽綽地,好些人探頭探腦在看熱鬧,自覺臉上無光,把個頭低到胸前,側著身子,一溜煙似地回到宮裡。

  宮裡也已經得到消息了。他的同事奉承他的雖多,跟他不和的也不少,便故意拉住他說:「怎麼樣?六爺跟你說了些什麼?」

  「沒有什麼,沒有什麼!」安德海強自敷衍著,奪身便走,他身後響起一片笑聲。

  也正巧,笑聲未停,剛剛小皇帝從弘德殿書房裡回春耦齋,與兩宮太后同進早膳。他這年十歲,頗懂得皇帝的威儀了,一見這樣子,便瞪著眼罵道:「沒有規矩!」

  「是!沒有規矩。」張文亮順著他的意思哄他:「回頭叫敬事房責罰他們。」一面向跪著的太監大聲地:「還不快滾!」

  但是,小皇帝卻又好奇心起,「慢著!」他叫得出其中一個的名字:「彭二順,你們笑什麼?」

  彭二順知道小皇帝最恨安德海,據實陳奏不妨:「跟萬歲爺回話,」他說,「小安子讓六爺臭駡了一頓。」

  「噢!」小皇帝也笑了,「罵得好!為什麼呀?」

  「為……」剛說了一個字,彭二順猛然打個寒噤,這個原因要說了出來,事情就鬧大了,追究起來是誰說的?彭二順!這一牽涉在內,不死也得充軍,所以趕緊磕頭答道:「奴才不知道。」

  不知道就算了。到了春耦齋與慈安皇太后一桌用膳,她照例要問問書房的功課,小皇帝有時回聲,有時不作聲,倘是不作聲,便不必再問,定是背書背不出來。

  這一天答得很好,慈安太后也高興,母子倆說的話特別多,談到後來,小皇帝忽然回頭看著,大聲問道:「小安子呢?」

  「對了!」慈安太后看了看也問:「小安子怎麼不來侍候傳膳呐?」

  隔著一張膳桌的慈禧太后答道:「跟我請了假,說是病了!」

  「不是病。」小皇帝很有把握地說,「小安子一定躲在他自己屋子裡哭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當慈安太后問這句話時,慈禧太后正用金鑲牙筷夾了一塊春筍在手裡,先顧不得吃,轉臉看著小皇帝,等候他的答語。

  「小安子讓六叔臭駡了一頓,那還不該哭啊?」小皇帝得意洋洋地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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