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九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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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高攀的自然占多數,其中有個都統,尤其熱衷。他在想,大公主既為兩宮太后所寵愛,又是恭王的嬌女,這比正牌的公主還尊貴,一旦結成這門婚事,成了恭王的兒女親家,外放「將軍」,調升總督,不過指顧間事。這個機會無論如何錯不得! 當然,他所以有此想法,是因為有條路子在那裡。這個都統是鑲黃旗的,名叫托雲保,在密雲捉拿肅順時,很出過一番力,因此為醇王所賞識。托雲保家世習武,醇王又頗想「整軍經武」以自見,便常找他談兵說劍,漸漸把交情培養得很厚了。托雲保心想,醇王福晉是慈禧太后的胞妹,隔不了幾天就要進宮,姊妹的情分,非比尋常,這一條路是一定走得通的。 於是他整肅衣冠,到了宣武門內太平湖的醇王府——來慣的熟客,醇王只是便衣接見,說不到三句話,托雲保站起來請了個安說:「七爺栽培!」 醇王趕緊扶住他,詫異地問道:「這是怎麼說?」 「聽說太后要為大公主指配。七爺總聽說了?」 「是啊!我聽說了。怎麼樣?」 「我那個孩子,」托雲保又請了個安,「七爺是見過的,全靠七爺成全了。」 醇王啞然。心裡在想,托雲保雖隸「上三旗」,家世平常。他那個獨子阿克丹,人品倒還不壞,也生得很雄偉,像是個有福澤的,只是生來結巴,說話說不俐落,這個毛病就註定了不能在「御前行走」,國戚而不能近天顏,還有什麼大指望?「七爺!」托雲保又說:「我知道七爺聖眷極厚,天大的事,只憑七爺一句話。只要七爺肯點個頭,我那小子的造化就大了。」 醇王讓托雲保這頂足尺加二的高帽子扣住了,心裡迷迷糊糊地,仿佛也覺得這件事並不難,於是慨然答應了下來。 等托雲保千恩萬謝地辭別而去,他一個人盤算了一會,想好一套話教會了他的妻子,第二天醇王福晉便進宮去做說客。 在長春宮閑敘了一會家常,因為有宮女在旁邊,不便深談。慈禧太后對察言辨色的本事,幾乎是與生俱來的,一見她妹妹那種心神不屬的神氣,心知有什麼私話要說,便給她一個機會:「走!咱們蹓躂蹓躂去!」 姊妹倆一前一後走出殿來,宮女一大群,當然捧著唾盂、水壺之類的雜物跟在後面,慈禧太后揮一揮手:「你們不必跟著!」 宮女們遵旨住足,慈禧太后走得遠遠地,才放慢了腳步,回頭看著醇王福晉。 「聽說太后要給大公主指婚?」 「你怎麼知道?聽誰說的?」慈禧太后很有興味地問。 「外面都傳遍了。」醇王福晉又說:「七爺有幾句話,讓我當面說給太后聽。」 「怎麼著?他想做這個媒?」 「是!」醇王福晉笑著回答,然後把托雲保父子形容了一番,自然是怎麼動聽怎麼說。 「托雲保這個人我倒知道。不過……」 「太后是嫌他家世平常?」 「可不是嗎?」慈禧太后說:「那麼多王公大臣的子弟,怎麼輪得到他家。那阿克丹現在幹著什麼?」 「是個三等『蝦』。」 「可又來,連個藍翎侍衛都沒有巴結上!且不說委屈了孩子,叫我跟老六夫婦怎麼交代?」 「上頭的恩典,六爺、六嫂子也不能說什麼!」醇王福晉思索了一會說,「當年雍正爺還把包衣家的女兒,指給了那一位『鐵帽子王』做嫡福晉呢!」 「雍正爺怎麼會做這種事?」慈禧太后近來常看歷朝實錄和起居注,笑著糾正了她的錯誤,「那是康熙爺,把織造曹寅的女兒,指了給平郡王做嫡福晉。這種事兒少見,當不得例!」 這一句話把她的嘴封住了,她還有些話在肚裡,但對不上榫,便接不下去,只站著發愣。 慈禧太后又看出來了,為她開路:「七爺還說些什麼?」 「七爺是為太后打算。」醇王福晉趕緊答道:「他說:太后給人的恩典不少,可是得了恩典的人,也不怎麼感激,就像是分內應該似的。這都因為那些人本來就挺好的了,把上頭的恩典,看得不過如此。若是托雲保那種人,能夠高攀上了,那份兒感恩圖報之心,格外不同。」 慈禧太后默不作聲。遇到她這樣的神態,不是大不以為然,便是深以為然。姊妹相處這麼多年,醇王福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,偷眼看了一下,知道回家向丈夫交得了差了。 「擱著再說吧!」慈禧太后對籠中那頭善於學舌的白鸚鵡,望了一會,終於作了這樣的表示。 醇王福晉知道她姐姐的性格,對自己娘家的人,總是說得少,給得多。所以能有這樣的表示,已經很不錯了,欣然辭別,回家告訴她丈夫:「八成兒是行了!」 這個看法沒有錯,慈禧太后心裡確已有了八分允意。過了幾天,找個空跟慈安太后又提到了這件事。 「托雲保,噢,我知道這個人。」慈安太后娘家與托雲保同旗,所以她知道,「他家上代,是從吉林『挑好漢』挑來的。」 「那好啊。」 才說了這一句,慈安太后就攔她的高興:「不!我看,要慎重。又不是功臣之後,又不是人才出眾,也許大妞不願意,還是先問問她自己的好。還有六爺、六奶奶!」 這話讓慈禧太后聽不入耳,不過商量家事不能硬不講理,說指婚原是太后的特權,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。 看看她不作聲,慈安太后知道她心裡不舒服,怕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,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,於是笑了笑自己轉圜。 「我看先把那個孩子找來看一看再說吧!」 「是的。」慈禧太后在語氣中也作了讓步,「先找來看一看再說。」 不過,就這一句話,也不容易實現。阿克丹是個三等侍衛,不在乾清宮當差,就在乾甯宮當差,品級甚低,輕易到不了御前,如今忽然說要召見,會引起許多無謂的猜測。果真人才出眾,一見就能中選,倒也罷了,事或不成,留下個給人在背後取笑的話柄,對誰來說,都是件很不合適的事。 這一下,慈禧太后的一團高興,大打折扣,擱下此事,好久不見提起。托雲保「佇候好音」有如熱鍋上的螞蟻,等了半個月不見動靜,又來見醇王府探問消息。 他倒也懂竅,輕易不肯開口。只是醇王年輕好面子,也沉不住氣,知道他的來意,心裡拴了個疙瘩,反倒自己先表示,就在這一兩天替他再去進言。 醇王福晉再度進宮回來,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想法。醇王踱來踱去思索了好一會,突然喜逐顏開地說道:「有了,有了!咱們請太后來玩兒一天,把阿克丹找來,就在這兒見太后,不就行了嗎?」 這一策很不壞!慈禧太后欣然接納,並且很坦率地指明,臨幸的那一天要聽戲,得把盧勝奎和劉趕三傳來伺候。 於是醇王府裡大大地忙了起來,一面裱糊房子,傳戲班,備筵席;一面定了日子,具折奏請,並且親自通知近支王公和內務府,準備接駕扈從。 到了這一天清早,內務府、順天府、步軍統領衙門,紛紛派出官兵差役,在宣武門內清掃蹕道,驅遣閒人,展開警備,靜待兩宮太后和皇帝駕到。 這一天慈禧太后遣安德海到弘德殿傳懿旨,皇帝的功課減半,到了九點鐘左右,便已回到宮內。兩宮太后一早召見軍機,也只把特別緊要的政務問了問,匆匆退朝,重新更衣梳妝,準備妥當,等皇帝一到,立即吩咐起駕。 領侍衛內大臣、御前大臣、鑾儀衛和內務府的官員,一大清早就在伺候了。即使事先有旨,儀從特簡,依舊擺了一條長街,一共三乘明黃大轎,慈安太后帶著公主坐第一乘,慈禧太后帶著大公主坐第二乘,皇帝坐最後一乘。由西華門出宮,沿長安街迤邐而西,直到正在內城西南角上的太平湖。 前引大臣和侍衛,一撥一撥來到醇王府前下馬,等大轎剛入街口,諸王貝勒已經在站班伺候,都是皇帝的胞叔和嫡堂兄弟,由惇王領頭,然後是恭王、醇王、鐘王、孚王,再以下是宣宗的長孫載治、惇王的長子載漪、恭王的長子載澄、次子載瀅。頭兩乘大轎,將次到門,大家一起在紅氈條上跪下,這是接太后的駕,太后的大轎一過,惇王五弟兄隨即起身,扶著轎杠,一直進門。「載」字輩的小弟兄依舊跪著,等接了皇帝的駕,三乘大轎都到二廳停下,這裡才是諸王福晉接駕的地方。 廳上已經設下御座,但兩宮太后吩咐只行「家人之禮」,略敘一敘家常,慈安太后便向慈禧太后說道:「你快辦事吧!等你來就開戲。」 這是預先說好了的,要辦的事就是召見阿克丹。為了不願張揚,只由慈禧太后一個人召見。醇王早就秉承懿旨預備好了,在西花廳設下一張御座,等御前侍衛用個銀盤,托上一支粉底綠頭簽來,她接在手裡,把寫在上面的阿克丹的履歷略看一看,說了一聲:「叫起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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