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九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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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恭王搶過她的話來說,想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,一言表過:「曾國荃告病回籍,李臣典已經病故,蕭孚泗丁憂開缺,事情都已過去,請太后不必追究了。」 這種陳奏的態度,慈禧太后大為不快。但不快又如何呢? 難道還能放下臉來說他幾句?只好隱忍在心裡。 「現在東南軍務,大功告成,浙江全省的恢復,左宗棠的功勞,決不下於李鴻章,應如何激勵之處,請旨辦理。」 慈禧太后不即答話,先看了看慈安太后——曾國荃封伯一半是她的主張,自覺做錯了一件事,所以這時不肯開口。 於是慈禧太后故意這樣答覆:「你瞧著辦吧!」 「臣擬了個單子在這裡。」恭王把早捏在手裡的一張紙,呈上禦案。 慈禧太后看著念道:「江西巡撫沈葆楨,一等輕車都尉,世職,並賞給頭品頂戴;署浙江提督鮑超,一等子爵;閩浙總督兼署浙江巡撫左宗棠,一等伯爵;浙江布政使蔣益澧,騎都尉世職。」 念著單子,慈禧太后在想,恭王原來已有了安排,如何又說「請旨辦理」?這不是明顯著殿廷奏對,不過虛應故事? 什麼恩出自上,都是騙人的話! 心裡有氣,臉上便不大好看,拿起「同道堂」的圖章,在白玉印泥盒裡蘸了一下,很快地在那四個名字下面,蓋了過去,鈐印不甚清楚,她也不管了,只把單子往左首一推。 慈安太后倒是很細心地蓋了她那個「禦賞」印,同時問道:「席寶田呢?也該有恩典吧?」 「那在曾國藩另保的一案之中。」恭王答說,「臣等擬的是,記名按察使席寶田,賞黃馬褂;遊擊周家良賞『巴圖魯』的名號,都給雲騎尉的世職。另外江西全境肅清的出力人員,應該如何議敘,正在辦理。」 「江西是肅清了,」慈禧太后緊接著他的話說,「福建可又吃緊了!」 「這是洪軍余薛的竄擾。左宗棠已經進駐衢州,他一定辦得了。」 「湖北呢?安徽呢?河南呢?」一聲比一聲高,責難之意顯然。 禦案下的軍機大臣們,心裡都有些嘀咕,第一次感受到慈禧太后的「天威」,只有恭王不同,他所有的只是反感。 「那還有新疆、陝西、甘肅的回亂。」他索性針鋒相對地頂了過去,「朝廷只要任用得人,自可漸次敉平,不煩聖慮。」 「這也得拿辦法出來,空口說白話,不管用。」 淡淡的一句話,分量很重。中原和西北的情勢十分複雜,一時那裡拿得出統籌全面的辦法出來?不過恭王自然也不是沒有跟他的同僚和有關部院的大臣們商量過,所以想了想,先提綱挈領說了用兵的方針。 「向來邊疆有事,總要先在內地抽調勁旅,寬籌糧餉,方能大張撻伐。所以平新疆先要平陝甘,平陝甘得先要把竄擾湖北、安徽、河南一帶的撚匪肅清。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,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成功的。」 「那麼就說撚匪吧,」慈禧太后用極冷峻的聲音問道:「那兒怎麼樣了呢?僧格林沁和官文都在湖北,一個王、一個大學士,不能辦不了撚匪,你們該想一想,到底是什麼緣故?」 其中的緣故是知道的,官文因人成事,根本不管用,僧格林沁驕矜自喜,部下已有暮氣,而且軍紀極壞,所以時勝時敗,不能收功。但恭王不肯說這話,一說就要論處分。僧王是國戚,威名久孚,官文則是平洪楊中唯一封了爵的旗人——外間本有流言,說恭王過分倚重曾國藩蔑視旗將,倘或僧王和官文受了處分,蒙古、滿洲各旗必定大起反感,眾矢所集,首當其衝,這關係太重大了。 因此,他疑心慈禧太后的咄咄相逼,怕是一條借刀殺人之計,自己萬不能上她的當。這樣,就只好先虛晃一招了。 「聖母皇太后說得是!」他說,「等臣等研議有了結果,再跟兩位太后回奏。」 等跪安退出,恭王的神氣很難看,說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,約了英國公使有「教案」要談,已坐上轎子,又掀開轎簾,囑咐寶鋆約軍機大臣到鑒園吃晚飯,商量剿撚的軍務。 寶鋆答應一聲,匆匆回到軍機處。小陽春的天氣,衣服又穿得多了些,他把暖帽往後掀了掀,從聽差手裡接過手巾,在臉上一陣亂抹——一面抹汗,一面向坐在椅上沉思的文祥,吐一吐舌頭,輕聲說道:「沒有想到,碰『西邊』這麼大一個釘子!」 文祥沒有答腔。他的心境很沉重,隱隱然感到不安,覺得象今天這種君臣相處的態度,不是國家之福,以後辦事,怕會越來越不順手。 寶鋆看出他的神色,與平日不同,也知道這是因何而起?但他沒有再談下去,只把恭王的邀請,轉達了文祥,接著又到外屋,一一通知,約定了從軍機處退值,大家一起赴鑒園之約。 未到鑒園之前,各人都做了一番準備工作,有的叫人檢了檔案來看;有的在口頭上細問了湖北的近況;也有的,就象文祥,只是悄悄地在思考。 因此,下午一到恭王那裡,談入正題,發言極其熱烈。寶鋆的聲音最大,也最率直,「僧王不比從前了!」他說,「他的那一套一成不變的辦法,也叫人看穿了。蒙古馬隊雖快,撚匪也機警飄忽得很,你來我走,你走我來,永遠在人家後面攆,永遠攆不完!」 「僧王的用兵,與曾滌生正好相反,不甚明白以靜制動的道理。」李棠階慢條斯理地,說了與寶鋆約略相同的看法,「但也難怪,他的精銳是馬隊,又來自大漠,追奔逐北,是其所長。叫他擺在那兒不動,那怎麼行呢?」 「照這一說,是人地不宜。可是,怎麼能把僧王調開?調開了又叫誰去?官文決不能獨當一面。我看——,」恭王靈機一動,毫不考慮地就說了出來:「非曾滌生不可!」 他的話剛完,寶鋆脫口喊一聲:「好!而且,曾滌生在江寧也沒有什麼事了。」 「怎麼能說沒有事?」文祥立即糾正他:「江南的善後,百端待理,繁重得很呢!」 「這有李少荃在那裡,他也辦得了。」 恭王揮一揮手,阻止他們有所爭執,等大家靜了下來,他用正式作了決定的語氣說:「我想,讓曾滌生以欽差大臣,駐紮鄂皖邊境,剿辦撚匪;李少荃暫署兩江,不必兼江蘇巡撫,那個缺……,」他微微冷笑了一下,「有人等了很久了。」 大家都明白,那是指吳棠,沒有一個人願意說破。 「你們看,這樣子辦,如何?」 李棠階和文祥不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,但一時未有更佳的建議,就這沉默間,曹毓瑛說話了。 「這是正辦!」他說:「湘軍正在裁遣,淮軍代興,兩江交給李少荃,最妥當不過,此其一。湘軍劉銘傳、劉連捷,已派到湖北會剿,有曾滌生去坐鎮,指揮靈活,加上僧王的馬隊為奇兵,雙管齊下,形勢必可改觀,此其二。」 事情就這樣定局了。第二天面奏其事,恭王自覺如此調度,面面俱到,所以在禦案前侃侃而談,意氣發舒,顯得相當得意。 慈禧太后與他的態度,正好相反,表面仿佛默許,心中不以為然。這三年來她把曾國藩的奏摺看得多了,字裡行間,另有一番認識。曾國藩這個人最謹慎,總記著「滿招損,謙受益」這句話,功名太盛,唯恐遭忌,金陵克復,推官文領銜會奏,就可以看出他的戒慎恐懼之心。目前又亟亟乎裁遣湘軍,為曾國荃奏請開缺回籍養病,處處顯出急流勇退的決心。然則讓他到安徽、湖北邊境去坐鎮,使得僧格林沁在面子上很難看,他肯嗎?他是不肯的。 再說僧格林沁,一向自視甚高,自以為他的威名所播,小丑會聞風而竄。現在派曾國藩去幫他的忙,就跟當初命令在常州的李鴻章領軍赴金陵會剿一樣,其中不獨關乎面子,也怕別人來分功勞。曾國荃所不願見的事,僧格林沁怎會願意?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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