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八三 | |
|
|
把念頭轉停當,他這樣答道:「有了這句話,可見重用曾國藩,不悖先帝的本意。但獎勵激勸,不宜過當,否則就難以為繼了!所以這句話求兩位太后先擺在心裡,將來看情形再斟酌。」 兩宮太后都覺得他的看法很穩健。尤其是慈禧太后,對於「獎勵過當,難以為繼」,深有領會,覺得這確是駕馭人才的一個要訣。 「而且,」恭王又說,「照現在的樣子看,曾國荃立的功也不小,將來下金陵、擒匪首,這場大功,多半也是他的,如果曾國藩封王,他也得是一個公侯。」 提到曾國荃,慈禧太后加了幾分注意,隨即問道:「這個人怎麼樣?」 「這個人自然比他老兄差得遠了,不過年富力強,很能打仗。」 「才具呢?可能獨當方面?」 「磨練了這麼多年,再有曾國藩的教導,將來當然可當方面。」 「有曾國藩的教導,操守想來一定也是好的。」 對於慈安太后這句話,恭王便不敢附和了。他聽得許多人說過,曾九好財貨,每克一個名城,每打一場勝仗,總要請假回籍,廣置田產。前年在湘鄉起了一座大宅,前有轅門,後有戲臺,居然是建衙開府的模樣,以致連他的同鄉都大為不滿。這是那裡來的錢?雖不致於克扣軍餉,打下一座城池,接收官庫,趁火打劫是免不了的。不過正在用人之際,這話也不必提了。 他不提,兩宮太后也不響,心裡卻都雪亮。於是仍舊談到紹興失守的事,恭王認為王履謙是團練大臣,卻以「並無統兵之責」的話推諉責任,十分可惡,主張革職拿問,交曾國藩查辦。兩宮太后自然照準。 等回到軍機處,辦好廷寄,飛遞安慶兩江總督行署。消息已經傳了出去,在京的浙江人,大為震動,如果杭州淪陷,則洪軍又將並力進窺上海,對於江蘇全省的軍務,影響極大,所以江浙兩省的京官,紛紛集議,討論前方的局勢。 其時前方的局勢,相當複雜,江蘇只有靠水師扼守的鎮江以東一帶,以及華洋雜處的上海數縣在官軍手裡。浙江則杭州被圍,旦暮不保,寧波由於紹興一失,勢難堅守,算起來只剩下浙西湖州、浙東衙州兩塊幹淨土了。而在安徽、山東、河南一帶,又有張洛行、龔瞎子、孫葵心那幾大幫撚子,勾結洪軍「四眼狗」陳玉成,四處竄擾。此外皖北又有名為團練首腦的「練總」苗沛霖,包圍壽州,公然叛亂,形成意外的阻力,也是件相當棘手的事。 但是,局勢雖然危急,大家的信心未失。經過這十年戰火的滌蕩,那些暮氣沉沉,貪鄙庸懦的八旗武臣,大半都被淘汰,專責督剿一方的將帥,魯豫之間的僧格林沁和勝保、淮北的袁甲三、江北的都興阿、援浙的左宗棠等等,都是可以信任的人,當然重心是在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身上。 因此士議紛紛,雖以各人的家鄉不同,而有赴援規複,孰先孰後各種相異的主張,但對曾國藩的期望是一致的。於是,有資格上書言事的,你也一個摺子,我也一個摺子,對於東南軍務,大上條陳,看來言之成理,其實是紙上談兵。恭王大權在握,心有定見,所以對這些摺子,一律採取敷衍的態度。 新近開複了處分,並奉旨管理工部的大學士翁心存,也上了一個「言南中事」的摺子,是他的兒子翁同龢的手筆。大略說是,南通州、泰州一帶,膏腴之地,必當確保,蘇常一帶,應該及早規複,上海數縣,不可棄置度外。這原是老生常談,不說也罷,要緊的是有幾句恭維曾國藩的話:「蘇常紳民,結團自保,盼曾國藩如慈父母,飭該大臣派一素能辦賊之員,馳往援剿,」其中另有文章。 原來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,這時是卸任的安徽巡撫,為苗沛霖圍困在壽州城裡,苗沛霖的叛亂,無論如何他是逃不了責任的,同時巡撫是地方官,守土有責,須共存亡。以前江蘇巡撫許乃釗,就因為蘇州失守而革職。兩江總督何桂清,原駐常州,兵危棄守,逃到蘇州,江蘇巡撫徐有壬閉城不納,再逃到上海。蘇常淪陷,徐有壬殉難,遺疏痛劾何桂清,棄城喪師。這件案子,遷延兩年,最近又有朝命,緝拿何桂清,解京查辦。翁同書也是同樣的情形,安徽兩次失守,不能殉節,將來即使能從壽州逃出來,追究責任,要全看兩江總督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,肯不肯幫忙?以他今日聖卷之隆,一句話可定翁同書的生死,所以翁家父子趁這機會,先暗送一番秋波。 因為都是如此倚曾國藩為長城,益發加深了兩宮太后對他的倚重。恭王因勢利用,除了奏准由曾國藩保薦督撫大員以外,還特別發了一道廷寄,說是:「賊氛日熾,南服倦懷,殊深廑念。其如何通籌全域,緩急兼權,著將一切機宜,隨時馳奏,以紓懸系。」隨後,又將翁心存的原折抄發曾國藩,徵詢意見,同時也提到了曾國荃。 曾國荃這一次回湖南,說是去招募湘勇六千人。那真正是衣錦還鄉,打下安慶,論功行賞,他以按察使記名,賞黃馬褂。乘勝追擊,大殲餘寇,又賜為八旗子弟所最重視的名號「巴圖魯」——滿洲話的「勇士」。等到率師東下,克無為州,破運漕鎮,進拔東關以後,特賜頭品頂戴,跟他老兄一樣,戴上了紅頂子。據曾國藩奏報,他是慈禧太后萬壽的第二天離安慶的,日子已經不少,在家鄉求田問舍,也該料理停當了,所以在給曾國藩的廷寄中,問到曾國荃,加了這麼幾句話:「安慶克復,回湘募勇,曾否回營?著速東下。」 募勇練兵,不妨責成曾國藩,籌畫軍餉,卻非方面大員獨力所能解決,各省協餉,如非奉嚴旨催解,再由應收省份派員坐索,是拿不到錢的。 象安徽就是那樣,袁甲三營裡缺餉,向江北糧台催索不到,只好奏請朝廷撥發,軍機大臣們商量的結果,決定由江蘇按月貼補袁甲三協餉二萬兩,鹽課一萬兩。請旨照準,廷寄上諭,等江蘇巡撫薛煥和藩台兼署漕運總督王夢齡的複奏上來,恭王一看,大為不滿。 複奏上說,蘇常一失,餉源去了十之六七,現在江蘇一省只剩下兩府一州之地,要兼顧江南、江北兩個糧台,境內水陸一百多營,糧餉已欠下六十多萬兩銀子。所以協餉必須南北兩台籌足以後,有餘款才可以解交袁甲三,淮北的鹽課也要解足二萬兩以後,其餘再解袁營。這些話自然是所謂「飾詞搪塞」,連慈安太后聽慈禧念完這個奏摺,都覺得薛煥和王夢齡太不負責任了。 於是恭王面承懿旨,由曹毓瑛親自擬了一道詞氣極其銳利的旨稿,指責薛煥和王夢齡,不脫近來軍營習氣,「剿賊藉口兵單,籌餉則爭言人眾」,又說他們有「人己之分」,如果安徽大營缺餉兵敗,江蘇又何能自保?最後則除了責成江北糧台協餉皖營以外,還要查江南大營的收支帳目。 「這道上諭,說得很透徹。」慈禧太后看了上諭,深為嘉許,等鈐了印,交了下去,又談到薛煥和王夢齡:「他們這樣子辦事,再有好的將、好的兵也打不了勝仗。」 「是!」恭王答道,「江蘇巡撫,必得換人了。看曾國藩奏保什麼人,再請旨辦理。」 還有王夢齡呢?慈禧太后忽然靈機一動,閑閑問道,「袁甲三這個人到底怎麼樣?」 「他當過禦史,很敢講話。辦事很實在,在安徽的官聲也好。」 「他那裡有什麼得力的人沒有?」 恭王一時摸不清她這話的意思,同時也實在不知道袁甲三手下有什麼得力的人,便只好這樣答道:「容臣查明了再回奏。」 「好,你查一查再說。」 回到軍機處,召集軍機章京,分頭寫旨。等忙過一陣,略作休息,恭王提起慈禧太后的話,以困惑的語氣問道:「『西邊』何以忽然問起袁甲三那裡有什麼得力的人?這,這是要幹什麼呢?」 曹毓瑛正坐在他下首,側身過去,低聲答了一句:「王爺,我說一個人,你就明白了。」 寶鋆性子最急,插嘴問道:「誰啊?」 「吳棠。」 一提起這個名字,滿座會心,「啊……!」都是極感興味的表情。 「我看王夢齡那個官兒靠不住了。」寶鋆意味深長地說。 「此人本來也該換了。」文祥作了進一步的建議,「吳棠是淮徐揚道,擢升監司,也還說得過去,就保他吧!」 「慢來,慢來!」恭王搖搖手說:「吳棠快走運了,是不錯,不過袁甲三那方面,也不能不顧。吳棠可真的是袁甲三的人?」 「是的。」曹毓瑛作了肯定的答覆接著又告訴恭王,袁甲三早就想用吳棠了,當時接替向榮主持「江南大營」的欽差大臣和春,跟安徽巡撫福濟,與袁甲三不和,多方阻撓,以致吳棠這個記名的道員,直到福濟調任,和春陣亡,才能補上實缺。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