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七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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禁垣深遠,禦茶房的聲音再大,慈甯宮裡也不致於聽見,這明明是安德海有意唬人,於是有個膽小的便說了實話:「在談剮刑,一個說是『魚鱗剮』,一個說是『紮八刀』,到底也不知怎麼回事兒?」 「剮誰呀?」安德海揚著臉,明知故問。 「不是肅中堂他們三位嗎?」 「那一個肅中堂?」安德海厲聲詰責,一雙金魚眼越發鼓了出來。 看他這聲色俱厲的神態,莫不吃驚,同時也不免奇怪,不知那一句話,在那一個字上觸犯了他的忌諱? 面對著滿屋子被懾服了的太監,安德海飄飄然滿心得意,氣焰就更甚了,冷笑一聲,環視四周:「已經革職拿問,大逆不道,馬上就要砍頭的人,還管他叫『中堂』,你們是什麼意思?哼!等著瞧吧!平常巴結肅順的,可得小心一點兒!」 因為有他這一句話,便有人為了挾嫌、求榮,或者脫卸干係,紛紛跑到他那裡去告密。這是給了安德海一個討好的機會。到了晚上,慈禧太后吃了燕窩粥,正將就寢時,他揣著一張名單,悄悄到了她身邊。 「奴才有事跟主子回。」他說,「宮裡有奸細。」 「啊?」慈禧太后微吃一驚,「怎麼說?」 「奴才是說,宮裡有好些肅順安著的奸細。」 「對了!你倒提醒我了。」慈禧太后收起閑豫的神態,把臉沉了下來,「第一個就是王喜慶,非重重辦他不可。」 「不止王喜慶一個。」 「我也知道,決不止王喜慶一個。還有誰?你去打聽打聽。」 「奴才已經替主子打聽來了。」安德海從懷裡取出名單,一個一個告訴給她聽:「總管太監袁添喜,家裡有幾畝田,不知為什麼,跟人打上了官司,找肅順去說好話,好幫他贏官司。」 「可惡!」 「還有禦膳房的太監張保、劉二壽,常往肅順家送菜。每一次都得了肅順的賞錢。」 「還有呢?」 「還有就是『座鐘處』的杜雙奎了,他替肅順修的兩個表,前兒個自己已經交出來了。」 「就是自己交了出來,也不能饒他!」慈禧太后吩咐:「傳我的話,讓敬事房把那些人捆起來,送到內務府,替我好好兒的審一審!」 慈禧太后的懿旨一傳,敬事房不敢怠慢,第二天一早就把名單上所開的五名太監上了綁,押送到內務府慎刑司去審問。其時恭王正在那裡,知道了這件事,怕被捕的那些太監,信口亂咬,把宮中搞得人心惶惶,生出別樣是非,所以下令慎刑司,暫且把王喜慶等人收押,等他見了太后回來,親自處理。 等恭王到了軍機處,前一天下午接到通知,準備兩宮太后召見的人,除了桂良身體不適告假以外,其餘的都到了。 「老五六爺」惠親王、惇王奕誴、醇郡王奕譞、鐘郡王奕詒、孚郡王奕譓、睿親王仁壽,軍機大臣文祥、寶鋆、曹毓瑛,大學士賈楨、周祖培。刑部滿漢兩尚書,只召了綿森,因為趙光主用重典,特意不叫他來,表示這個「御前會議」完全是為了要減載垣等人的罪而召集的。 朝廷的親貴重臣,差不多盡於此了,平日關防嚴密的軍機處,此時人來人往,熱鬧非凡。尤其是那些頂兒尖兒的貴人,如惠、睿兩親王,賈、周兩相國等等,每人都隨帶了三四個跟班,捧著衣包、煙袋,暖水壺,在景運門外侍衛值班的屋子裡伺候,一會兒說,把某王爺的參湯取來,一會兒又說,某中堂冷了,要添一件坎肩,軍機處的蘇拉奔進奔出傳話,幾乎不曾停過。 這亂糟糟的情形,一時還停不下來,因為昨天內閣會議的結果已經洩漏了,兩王一相淩遲處死,是京城裡從未聽說過的大新聞,而且怡、鄭二王,是兩朝的顧命之臣,掌權多年,肅順的氣焰,更是如天之高,平時多少人仰望顏色而不得,這時自然都要看一看他們的真面目。而對肅順,尤其要看一看他的下場,有些人是為柏葰不平,有些人則因為「五宇字」官錢號舞弊一案,辦得太嚴,遭了池魚之殃,傾家蕩產的,把肅順恨入切骨,打算著等他的囚車經過,要好好淩辱他一番。 恭王一時不能「遞牌子」請見兩宮太后,就是為了這個緣故。步軍統領、順天府、刑部各衙門都有緊急報告送來,說謠傳載垣等人,今日行刑,九城百姓,傾巷而出,正陽門西城根以及宣武門大街一帶,人山人海,秩序不易維持。恭王怕惹出麻煩來,正召集文祥、寶鋆、曹毓瑛和綿森在商量辦法。 大家的看法都相同,御前會議結束,隨即降旨,立刻行刑,這三個步驟一開始就不能中斷,這也就是說,寧願事先稍緩,等部署好了再晉見兩宮太后,比較妥當。 好得是外間謠言雖盛,對事實真相,卻不盡明瞭,都以為載垣、端華和肅順是監禁在刑部大獄。刑部在西長安街與西江米巷之間的刑部街,與都察院、大理寺密邇,合稱為「三法司」,有名的肅殺之地,而以刑部為尤甚,此地原來是明朝的錦衣衛,其中西北、西南兩座俗稱「天牢」,官稱「北所」、「南所」的詔獄,本來是明朝錦衣衛的「鎮撫司」,專管抓人、殺人,「駕帖」一出,魂飛魄散,不知道多少忠臣義士,死在裡面。 但是,明正典刑的「棄市」,則是以宣武門外的鬧區為刑場。照規矩,犯人綁出獄來,由刑部後門穿過西江米巷,沿正陽門西城根,到宣武門一直往南,出騾馬市大街與宣武門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,名為「菜市口」的地方,把亂七八糟的菜販,臨時趕一趕,清出一片空地,就是行刑之地。 因此,這天看熱鬧的人,多集中在正陽門與宣武門之間的這個區域,不知道載垣等人是關在東城的宗人府,這就比較好辦了。 「得繞著路走,」寶鋆建議:「出哈達門,由騾馬市大街到菜市口,不也一樣嗎?」 旗人把崇文門叫做「哈達門」。出崇文門,由騾馬市大街向西到菜市口,殊途同歸,而可以避開人群,自是個好辦法,但消息不能走漏,否則仍是白費心機。所以恭王指示文祥,通知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,在表面上,仍舊彈壓西城一帶,暗中在騾馬市大街,展開戒備,布成聲東擊西之計。 他們還在從容商議,慈禧太后卻已等得不耐煩了,派出內奏事處的首領太監來催問。恭王不便再延,一面命令文祥和寶鋆,分頭通知有關衙門,照商定的辦法即速部署,一面到外屋會齊了在待命的王公親貴,進養心殿晉見兩宮太后。 未入殿門,恭王站定腳對惠親王輕聲說道:「五叔,回頭該你老人家說話的時候,可別忘了!」 「真是!老六,」惠親王答道,「你真當我七老八十的,老糊塗了?」 「我只提你一聲兒。」恭王笑道:「你老領頭,請吧!」 等太監揭開門簾,「老五太爺」惠親王領先進了養心殿東暖閣,他是大行皇帝的胞叔,分屬尊親,常朝免行跪拜禮,所以只朝上請了個安,此外由恭王帶頭,列班跪下磕頭。兩宮太后尊禮老臣,已預先囑咐太監,把年齡最長的賈楨和周祖培扶了起來。然後分成東西兩列,靜候太后宣示。 這還是兩宮太后第一次召見這麼多的親貴重臣,自不免有些緊張,慈安太后原來想好了的幾句開場白,一下子忘得無影無蹤,無可奈何,只好看著右面輕聲說道:「妹妹,你跟大家說一說吧!」 就她不這麼說,慈禧太后也預備開口了。她用塊大手絹捂著嘴,微微咳嗽了一下,視線從「老五太爺」掃到末尾,那個官兒不認得,拿起銀盤裡的通稱為「膳牌」的「綠頭簽」看了看,又是不認識的滿文,隨即看著恭王吩咐:「以後膳牌也得寫上漢字才好。」 「是!」恭王知道她的意思,便轉臉說道:「綿森,你單給兩位皇太后跪安報名。」 「喳!」綿森響亮地答應了一聲,彎著腰疾趨數步,在當中跪倒,自己報了三代履歷,然後退回原處。 於是慈禧太后拿起奏摺說道:「內閣會議的摺子,我們姊妹已經看了。載垣、端華、肅順這三個人,在熱河是怎麼個專擅跋扈,你們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。虧得有恭王在京裡留守,肅順他們還有顧忌。要不然,那兒還有今天?」 這是對恭王的表揚,他自然要謙虛一番:「全是列祖列宗和大行皇帝在天之靈的庇佑,臣何敢當聖母皇太后的獎飭?」 「我說的是實話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誰是奸臣、誰是忠臣,我們姊妹全知道。肅順他們的目無法紀,也不是一天了,那時大行皇帝精神不好,凡事力不從心,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。你們今天都要體諒大行皇帝的心,如果以為大行皇帝是怎麼樣的寵信肅順他們,可就錯了。」 大家齊聲答應一個:「是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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