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五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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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的不好是說文字不好,不是意思不好,兩宮太后都會意了。 恭王見此光景,便不等她們再問,索性說在前面:「梓宮回京的大小事務,臣會同周祖培、桂良、賈楨、沈兆霖、文祥、寶鋆,還有告退的老臣祈雋藻、許乃普、翁心存他們,都商量好了,只等皇上到京,按部就班去辦,萬無一失。」 這一說越發叫人放心,慈禧太后便問:「明兒什麼時候到京啊?」 「大概總在未刻。」 「這一年多,大家把局面維持住,可真是辛苦了。在京的大臣,皇帝都還沒有見過,一到京就先見個面吧!」 說著,慈禧向慈安看了一眼,另一位太后就微微點頭。恭王察言觀色,知道慈禧太后是想一到京就動手,時機似乎太局促了些。 他還在考慮,她卻在催了:「六爺,你看行不行啊?」 恭王心想,來個迅雷不及掩耳也好,於是很沉著地答了一個字:「行!」 這時慈安太后亦已看出慈禧急於要動手的意向,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,口中便遲疑地問了出來:「明天來得及嗎?」 恭王正要這句話,隨即答道:「皇上倘是後天召見,那就諸事皆妥了。」說到這裡,放低了聲音,神色鄭重地又加了一句:「事須萬全,容臣有部署的工夫。」 「事須萬全」這四個字,頗為慈禧太后所重視,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好!明天等我們回到宮裡,六爺再『遞牌子』吧!」 這是說明天還要召見恭王一次。他也覺得有此必要,應聲:「是!」接著跪安退出。 第二天一早由南石槽動身,兩頂大轎,慈安帶著小皇帝在前,慈禧在後,辰時起駕,迤邐南行。未正一刻,到了德勝門外,三品以下的官員,在這裡接駕,報名磕頭,轎子便走得慢了。等進了德勝門,由鼓樓經過地安門,向東往南,由天安門入宮,換乘軟轎,到了歷朝太后所住的慈甯宮,已是薄暮時分了。 天一黑便不能召見外臣,慈禧太后心裡急得很,所以一進宮還來不及坐定,便叫過安德海來,低聲囑咐:「你去看看,六爺來了沒有?來了就『叫起』,讓他在養心殿等著。」 「喳!」安德海答應了一聲急忙忙奔了出去。 慈安太后見此光景,也就不忙著換衣服休息,與慈禧坐在一起,一面喝著茶,進些點心,一面等安德海來回話。 也不過兩刻鐘的工夫,安德海回來奏報,說恭王早已進宮,此刻遵旨在養心殿候駕,慈甯宮到那裡不算遠,兩宮太后也不傳轎,走著就去了。 養心殿從雍正、乾隆以後,就等於乾清宮一樣,是皇帝的寢宮,也是皇帝日常召見軍機,處理政務的所在,但大行皇帝在日,住在圓明園的日子多,在宮的日子少,所以對兩宮太后來說,養心殿是個很陌生的地方,一進了殿門,竟不知該往什麼地方走? 安德海極其機靈,搶上兩步,躬身問道:「請懿旨,是不是在東暖閣召見?」 這提醒了兩宮太后,並排走著,進了東暖閣,在明晃晃的燭火下,召見恭王。 「這兒的總管太監是誰?」慈禧先這樣問。 這一問把恭王問住了,楞了一下答道:「容臣查明了回奏。」 「不要緊。我不過想問問,這裡的人都靠得住嗎?」原來是怕洩漏機密,這是過慮了,「靠得住。」恭王答道:「伺候養心殿的,都知道輕重。請兩位太后放心!」 「那就好!」慈禧太后的聲音也響亮了,「六爺,你看明兒該召見那些人呐?」 「人不宜多,管用的就行。臣擬了個單子在這裡,請兩位太后過目。」說著,掏出白紙書寫的名單,遞了上去,慈安太后接了過來,隨手轉交了給慈禧。 這張名單上開著簡單的履歷,恭王交到慈安太後手裡,她略看一看,怕裡面有什麼字不認得,便順手遞到左邊:「妹妹,你念吧!」 於是慈禧太后接著單子念道: 「恭親王奕。 文華殿大學士桂良,字燕山,瓜爾佳氏,滿洲正紅旗。 武英殿大學士賈楨,字筠堂,山東黃縣。 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,字芝台,河南商城。 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,字博川,瓜爾佳氏,滿洲正紅旗。」 念完了,慈禧太后接著便問:「我記得大學士一共是四位?」 「是!」恭王答道:「還有一位是文淵閣大學士官文,奉旨留在湖廣總督任上,所以不能開進去。」 名單是恭王召集心腹,研商以後決定的,大學士為宰輔之任,文祥則是留京唯一的軍機大臣,加上恭王自己,親貴重臣都在裡面了,所以人數不多,分量很夠,足以匹敵顧命八大臣。慈禧太后深為滿意,把名單折了起來,裹在一方白紗手帕裡,點點頭說:「很好。明兒就是六爺『帶領』他們好了。你看,什麼時候召見才合適啊?」 「晚一點兒好。」 「嗯!」慈禧會意了,要到下午,等載垣、端華他們退值出宮以後,才是最好的時機。 「六爺!」慈安太后忽然問道:「明兒見了大家,我該怎麼說啊?那一會兒很要緊,一句話都錯不得。」 「是!」恭王肅然答應,考慮了一下才這樣回答:「兩位太后的意思,臣全知道,所以,明兒個兩位太后,不必垂諭太多,只把他們的欺罔之罪,好好兒說一說,能激發臣下忠愛憤激之忱,事情就容易辦了。」 「嗯,嗯!」慈禧太后深有體會,看著慈安使了個眼色,表示此刻不必再問,等下她會解釋。 「不過,臣還有句話,不得不先奏明兩位太后。」恭王顯得很痛心地又說:「先帝對臣不諒,誤會極深,臣目前的處境甚難。不管顧命八臣,怎麼樣的專擅跋扈,親承末命這回事,到底是有的,為了敬重先帝,明兒召見,臣實在不宜多說什麼。至於以後,也得等兩位太后和皇上賞下恩典來,臣才好就本分辦事。」 「我們知道。以後,當然把外面都付託給六爺。」慈禧先許了這個心願,然後才說:「可是,明兒也總得有人說話啊!」 「當然。」恭王極有把握地說,「兩位太后請放心,一定會有人說話。」 於是,這晚上,恭王派朱學勤把桂良、賈楨、周祖培、文祥都請到了他的在後湖南岸,大小翔鳳胡同之間的別墅裡來聚首。除了桂良是岳父,文祥是心腹以外,對賈、周兩老,恭王以皇叔之尊,卻執後輩之禮,這不僅因為這黃縣、商城兩相國,位高望重,齒德俱尊,更因為恭王心裡明白,滿洲人自己鬧家務,非仰仗漢大臣不能解決。 把顧命與垂簾之爭,當做八旗內部鬧家務,有此明達深入的看法,比肅順就高了一著,這就是文祥見識不凡的地方,但也是他們正紅旗的傳統。下五旗以正紅旗居首,太祖創立八旗時,正紅旗歸他的次子代善所有。太祖崩逝,代善擁立他們弟兄中最能幹的老八皇太極,就是太宗。代善亦因此大功,被恩獨隆,除他自己擁有「和碩兄禮親王」的尊銜以外,另有兩個兒子以軍功封為郡王,都是世襲罔替的「鐵帽子王」。 因為這個緣故,在開國以後的宮廷大政變,象順治年間的清算睿親王多爾袞,康熙末年的奪嫡之爭,以及世宗即位後的骨肉之禍,正紅旗都避免捲入漩渦,他們傳統的態度是,中立而和平,但不失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場。所以正紅旗的文祥和桂良,認為恭王要打倒肅順,必須爭取漢大臣和蒙古親王、大臣的支持,這就象弟兄鬧家務,自己人沒有是非曲直可言,必須請親友來調停是一樣的道理。如果親友袖手旁觀,這個家務鬧不清,弄到頭來必定兩敗俱傷,八旗可能會分裂,至少鑲藍旗會離心,因為鄭親王是鑲藍旗的旗主,他府裡還保存著鑲藍旗的大纛。 倘或出現這樣的局面,江南的戰事,將會逆轉,委屈成和議以求得的安定,也要付之流水。內憂複熾、外患續起,不是社稷生民之福。為了這個關係,恭王對賈楨和周祖培抱著極大的期望,疏通遊說的工作做了已不止一天,此一刻是到了必須仰仗他們的最後關頭了。 他先宣達了兩宮太后將于明日召見的旨意,接著便憂形於色地說:「大行皇帝屍骨未寒,深宮已不安如此,兩公國家柱石,不知何以感在天之靈?」 賈楨和周祖培只皺著眉,口中「嗯,嗯」地表示領會,卻不說話。 於是恭王只好指名徵詢了。賈楨曾為恭王啟蒙,當過上書房的總師傅,所以恭王對他特別尊敬,湊過身子去,親熱地叫一聲:「師傅,明日奏對,你老預備如何獻議?」 賈楨抬頭看著周祖培答道:「這要先請教芝翁前輩的意思了。」 周祖培的科名比賈楨早了幾年,入閣卻晚了幾年,所以拱著手連連謙辭:「不敢,不敢!自然是唯筠翁馬首是瞻。」 「要說馬首,」賈楨拿紙煤兒指著桂良說,「在這裡。燕公是首輔,請先說了主張,我們好追隨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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