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四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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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正是京裡有消息。」他看一看蘇拉端過來的椅子,偏坐在一邊,看著手裡的信:「京裡得到消息,安慶克復了……」就這一句話,顧命八臣,不約而同地輕呼一聲:「哦!」個個都把身子往前俯了一下。 「是八月初一克復的。文大人讓朱學勤通知我,轉陳列位王爺、大人,說消息絕對可靠,因未得曾國藩奏報,不便動用正式公文。」說完,把他手裡那封信,順手遞交隔座的焦祐瀛。 焦祐瀛不敢先看,恭恭敬敬地轉奉載垣。大家一面傳觀,一面都興高采烈地瞻望前途,說是安慶克復,直薄金陵,十幾年大患,一旦敉平,足以告慰大行皇帝在天之靈。自然也有人提到肅順調護湘軍的功勞,順便灌上一頓米湯,把肅順說得樂不可支。 曹毓瑛表面附和著,心裡深有警惕,他剛剛遣專人為恭王發了一封密劄,心裡在考慮是不是要把安慶的捷報,也轉告恭王。因此,略略坐了一下,托詞還有要事待理,辭了出來。 等他一走,太后也隨即派太監出來「叫起」了。顧命八臣個個精神抖擻,列班晉見,行過了禮,載垣朗朗奏道:「皇太后、皇上大喜!」 兩宮愕然,國喪尚未滿月,何來喜事?說這話,措詞就欠檢點,只是不便當面給他釘子碰,唯有面面相覷而已。 於是載垣便把安慶克復的確信,約略奏陳。這倒確是喜事,但西太后不願現諸形色,而東太后反倒感傷,拿塊素手絹擦一擦眼圈,歎口氣說:「這個好消息,要早來一個月多好呢?」 早來一個月,大行皇帝生前便得親聞,這一樁喜事也許能延續他的生命亦未可知。肅順感於知遇之恩,自然是最瞭解東太后的心情的,便出班磕一個頭說:「此是大行皇帝在天默佑所致。神靈不爽,益切瞻依……」說到這裡,竟然哽著嗓子,不能畢其詞了。 「起來,起來!」東太后頗為感動,安慰他說:「這你也有功勞。」說著轉臉去望西太后,仿佛要商量什麼似地。 西太后知道她的意思,趕緊搶在前面說:「都靠裡裡外外一條心,才有這個勝仗。朝廷自然要獎勵出力人員,等曾國藩的摺子到了再說吧!」 這樣暫且擱置,是在眼前最簡單而無不妥的處理辦法,肅順和載垣都無異議。於是西太后便提到回京和登極的日子,登極不過行個典禮,或早或晚,均無不可,回京的日子肅順原說過最早也得九月二十三,現在就依了他,自然也沒有話說,要商量的只是許多細節。 「既然定了日子,大家不必擠在一起走,在這兒沒有事的,可以先走。」肅順想了想說,「奴才的意思,各宮妃嬪,不妨早早回城,先安頓好了,等著伺候兩位皇太后和皇上,豈不從容呢?」 「這話不錯。」西太后點點頭,「過了節先走一撥吧!」 「節前就可以走。反正今年不過中秋節。」 國喪期間,沒有年節,但是,只有幾天的日子,「來得及嗎?」東太后這樣發問。 「來得及,來得及!」肅順一疊連聲地答說,「奴才馬上派人去拿二百輛大車,初十以前齊備,請皇太后傳懿旨,讓各宮妃嬪趕快料理,十一就走。」 「好。」西太后又說,「到九月二十三怎麼樣?皇帝是跟著梓宮一起走嗎?」 皇帝離不開兩宮太后,如果跟著梓宮一起走,那就都擠在一起了,辦差十分麻煩,所以肅順答道:「按規矩,皇上應該恭奉梓宮,沿途護視,可是皇上不曾成年,也不妨從權。奴才請皇上送梓宮離了熱河,隨著兩位太后先趕回京,奴才親自護送梓宮,按著站頭走,這樣子就事事穩妥了。」兩宮太后略略商量了一下,同意了他的辦法。「還有件事,恭理喪儀,怕的人手不夠,把惇親王也派上,多少也好幫你們一點兒忙。」西太后不等他表示意見,便看著載垣說,「馬上寫旨來看。」 載垣答應著,回頭向焦祐瀛使個眼色,他也不找待命的軍機章京,到殿旁朝房,一揮而就,送了進去,兩宮太后鈐蓋了「禦賞」和「同道堂」的圖章,不到一盞茶的工夫,事情就都辦妥了。 太后的話交代完了,就該載垣有所陳奏。第一件事就是要處分勝保、譚廷襄一案,等講明瞭原因,載垣又說:「臣等受先帝顧命,贊稟政務、輔保幼主,事事以祖宗成例為法,別無他意。」 這是解釋不是故意與什麼人為難,但東太后仍舊覺得詫異,用奏摺給太后請個安,也不過表示一點敬意,有何不可?再說,別人敬重你,你反訓斥別人一頓,這不是不識抬舉嗎?心裡這樣想著,便轉臉去看著西太后,希望她能把他們駁回去。 誰知西太后居然很平靜地說:「既然成例不許,就交部議處吧!」說著,便親手在這道明發諭旨的「欽此」兩字上蓋了「同道堂」的印,順手拿了給東太后。 這不是她尊重家法,她心裡比東太后還氣,所以這樣做,是因為她知道勝保還有一道奏請叩謁梓宮的摺子,需要批准,所以特意有所讓步,以便在這個摺子上有話好說。 如她所預料的,載垣對於勝保的另一個摺子,建議「毋庸前來」,他的理由是:「軍事要緊。況且就要恭奉梓宮回京了,不必多此一行。」 「這怕不大好。」西太后的語氣緩和,而措詞有力:「人家用黃摺子請安,交部議處,要來叩謁梓宮,又給駁了回去。外頭不明白朝廷的苦心,倒象有意跟人家為難似地。如今打仗正得手的時候,士氣要緊!咱們可千萬不能做什麼教帶兵官覺得朝廷不體恤他們的事。」 這一番話說得載垣啞口無言,肅順局促不安,他覺得失策了。勝保原就有所不滿,今天西太后這番話要傳了出去,徒然又結一重怨,不智之至。 這時載垣定一定神,還要勉強分辯:「聖母皇太后見得極是。臣等不讓勝保來,無非怕在外的欽差、督撫都象他這樣子,上折奏請,那會很麻煩。」 「什麼麻煩?」 「那時候要不准,有勝保的例子在,要准了,都來叩謁梓宮,會耽誤軍事。」 這是沒話找話說,膚淺無聊的游談,西太后微微冷笑了一下,竟似不屑答理,反倒是東太后說了句:「勝保跟別人不一樣,他是大行皇帝最喜歡的一個人,說要到靈前來哭一場,也是他做臣子的一番心意,憑什麼不許他來呢?」 這又是一個釘子碰了下來,但也虧得有此一碰,才能接上話茬兒,「是!」載垣慌忙答道:「臣等遵旨。」 等顧命八臣退出,已到了傳膳的時候,膳桌原是分開擺的,兩宮太后因為有事商量,就吩咐在一張桌子上吃。兩人相向而坐,小皇帝打橫。這幾天他玩蟋蟀著了迷,有一隻由小太監建議,經他親封的「紫頭長腿無敵大將軍」,是他的「戰無不勝、攻無不克」的「愛將」,不知怎麼,不思飲食、毫無鬥志,似乎是害了病的樣子,小皇帝正責成張文亮「趕快把它治好」,此時急於「親臨視疾」,所以匆匆忙忙扒完一碗飯,吃了兩塊蜜糕,又喝了半碗湯,一溜煙走了。 兩宮太后等小皇帝離了桌,才能靜下來談話,談的是如何傳懿旨,讓各宮妃嬪,先行回京,主要的難題是要決定什麼人應該先走,什麼人可以暫緩。 東太后除了一個人以外,其他一無成見,這個人就是麗妃。 「麗妃跟咱們一起走。」東太后以一種裁斷的語氣說,「她身子不好,又帶著大格格,要多照應照應她。」 這話自然是西太后不愛聽的,但她決不肯在這些小事上與東太后生意見,所以很快地表示同意。 「至於別的人,我看,」東太后沉吟了一下說,「問問她們自己吧,誰願意先走就先走。」 這是個好辦法。於是等用完了膳,隨即吩咐敬事房傳諭各宮,結果所得到的反應,大出兩宮太后意外,沒有一個人願意先走,異口同聲的回答是:「該當伺候兩位太后,一起回京。」 「那怎麼辦呢?」東太后皺著眉問。 「我看,不是沒有人願意先回去,是日子太倉促了。」西太后算是看出了真相。 「實在也不必這麼急!」東太后是最肯體恤人的,皺著眉說,「到熱河快一年了,這兒簡直也就是一個家了,那能說搬就搬。唉……」 這一聲長歎之下,有著對於什麼人深表不滿而不肯說出口來的意味。西太后自然明白,這個人必是肅順,心裡在想: 你也知道肅順可惡了吧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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