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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「給假可以,不必回京。就在這裡養病好了,反正回鑾也快了。

  聽語氣,怡王對王拯的「誤會」是消釋了,曹毓瑛欣然答應。回到自己屋裡,隨即寫了封信,通知王拯,不必上班,在寓養病。接著又把怡王交代的幾件公事,分派了下去。由於這一陣耽擱,便把要送信給恭王這件事,暫時拋開,直到交班那一刻才想了起來。

  他在想,這封信最好由醇王轉交,但自己又不便去拜訪醇王,得要另外托個人。正好這時候許庚身來商量班務,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最妥當的人。許庚身也是可共機密的人,而且醇王與他投緣,常有往還,請他去投這封信,絲毫不著痕跡。

  於是,等屋中無人時,他低聲說道:「星叔!我有事奉托,有封信請順道面遞樸庵。」

  樸庵」是誰?許庚身楞住了。剛要發問,見到曹毓瑛的那封信上寫著「鑒園主人」,才恍然大悟,是指醇王。他們平時背後談到王公親貴,很少直稱他們的別號,所以一時想不起來,而曹毓瑛此時對兩王不稱爵名,但稱別號,又可知那是要避人耳目的密劄,於是點點頭說:「我知道了,是請樸庵轉遞。」

  「對了!」曹毓瑛又說,「函中所敘,此時無暇奉告。一半天到我那裡來細談吧。」

  「好。」許庚身取只空白封套,把那封信裝在裡面,拿在手中,揚長而去。

  等退值回家,也不過剛剛才換了衣服,許庚身已派人送了信來,寥寥數語:「委事妥辦,前途允即親遞。度此時已達覽矣。」

  曹毓瑛看了這封短簡,知道醇王已能瞭解到他給恭王的那封信,十分重要,這條秘密路線,再加上一個許庚身,可以說是嚴絲密縫,異常完美,他覺得非常欣快。睡了個午覺,早早到了怡王那裡,匡源和焦祐瀛已比他到得更早,這兩位贊襄政務的軍機大臣,最近春風得意,做官做得極其起勁,見了曹毓瑛,雖然也照樣親熱得很,但不免時有得色流露,令人難堪,曹毓瑛懶於應對,卻又不能不盡自己的禮節,相當乏味。幸好,客人紛紛來到,匡源和焦祐瀛忙著去應酬別人,算是放過了他。

  上燈時分,主客恭王到了,一一寒暄,最後來在曹毓瑛面前。他特別注意恭王的眼色,卻是什麼表示也沒有。等到換了便衣,隨意閒談時,恭王捧著水煙袋,取了根紙煤兒,親自在燭火上引燃,同時眼風掃過來,恰好與他視線碰個正著。

  曹毓瑛心裡明白,恭王已經看到了他的信,並且已照他的要求,「閱後付火」了。這下,他才大大地放了心,那封信如果輾轉落入肅順手中,不但大事難成,而且可能興起大獄,第一個倒楣的就是自己。

  以後一連三四天,恭王忙於酬酢,兩宮也未召見,但宮中傳出來的消息,說醇王福晉曾進宮請安,這又顯然表示恭王接納了密劄中的建議,曹毓瑛大為興奮。

  當然,興奮只是在心裡,表面上的形跡,依然處處謹慎,他沒有再見過恭王,也未曾再寫信,有話都透過醇王轉達。因為如此,與許庚身的來往卻更密切了,好在原來就是感情甚深的同事,無論于公於私,這密切的交往都是無足為奇,不容易引人注目的。

  對曹毓瑛來說,許庚身自然不僅止於替他代言,在整個計畫中,他也還提出了許多意見,特別是在為恭王爭取支持這一點上面,他的看法,比較深遠,而且實在,同時因為他與醇王的關係,所以近支親貴的態度,他也比曹毓瑛瞭解得多。

  除此以外,許庚身還有一項他人所不及的長處,軍事方面的進展情況,他最清楚,因為指授方略的諭旨,一直是他主辦。肅順能得大行皇帝的信任重用,以及頗能取得清議的好評,就在於他能破除滿漢成見,用人唯才,不拘常例來全力維護曾、左、胡及湘軍,所以湘軍打得好,勢必歸美肅順,增加了他的聲望。而這一方面的估量,只有許庚身最有資格。

  「近來安徽打得很好,安慶指日可下。凡有捷報,無不為『宮燈』壯聲勢。」許庚身提出警告:「新錢一行,物價必回,那時清議所播,天下只知有肅某,可就難制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曹毓瑛很深沉地說,「我輩不可輕敵!當然,事宜速舉,各方面都要加緊進行才行。」

  「聽說恭王快回去了?」

  「也聽說了,大約在初七八。」

  「回鑾呢?」

  「總在下個月。一說初三、一說十三、一說二十三。要看橋道工程而定。」曹毓瑛接著又說,「見著醇王,提醒他催一催,上頭總還要跟恭王見一兩次面,務必要在他回京以前,把回鑾的日子定下來。」

  「我以為恭王在這裡有一件事好辦,而且一定要辦。惇王不是對他有誤會嗎?何不在此設法消除?」

  「對!『兄弟休戚相關,則外侮何由而入?』」曹毓瑛大為稱賞,「將來垂簾之說,交王大臣會議,以惇王的身分,發言的分量甚重,此是一;要讓元老重臣站在一條線上,當然要從自己昆季先團結起,此是二。不過,這又不是什麼好說和的事,最好能使個什麼手段,內則讓惇王心感恭王,外則亦人以兄弟間本無猜嫌,那才是高招。」

  「我倒有一招,頗能表示恭王尊重兄長。」許庚身答道,「恭理喪儀大臣不是沒有惇王嗎?讓恭王面奏,加派惇王,你看如何?」

  「好極了!修好于無形之中,惇王再糊塗,不能不知道人家顧他的面子,自然他也要顧人家的面子,不會再信口開河,亂說一氣了。」

  商定了這些步驟,跟醇王一說,他第一個便表示嘉許。也正巧,就在第二天,兩宮召見近支親貴,賜茶賞飯,以一種家宴的格局,讓皇帝和大格格親近這些叔叔,同時暗地裡安排著還要跟恭王作一次談話。

  敘過親情,再談國事,大格格叫保母帶走,皇帝磨著兩個小叔叔——鐘王弈詒、孚王弈漁E在後院鬥蟋蟀,殿裡只有兩宮太后和惇王、恭王、醇王。三王都在西面依序賜了座位。

  依然是東太后首先發言,她看著恭王問道:「六爺那天回去啊?」

  恭王站起來答道:「臣……」

  剛說了一個字,東太后便揮著手說:「坐著吧!這兒沒有外人,咱們敘家常禮。坐,坐!」

  「是!」恭王又說了句:「臣從命。」方才坐下,接著回答東太后所問:「臣打算初七就回去。京裡事情也多,得好好兒安排一下。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看了看西太后,她的反應也很快,隨即接口:「對了!京裡全靠你,多費心吧!」

  「臣一定盡心費力。」恭王很肯定地說,「一回了城,一切都在臣身上。」

  兩宮太后對看了一眼,微微點一點頭,有所默喻了。

  「不過,回城的日子,總得請兩位皇太后,早早定了下來,臣一回去馬上就好預備。」

  「欽天監挑了三個日子。」西太后說,「我們姊妹的意思,最好是在九月初三。昨天問肅順,他說蹕路要走『大杠』,有幾座橋,非修好了不可,最快也得五十天以後。看來只能定在九月二十三。

  「二十三就二十三。」惇王說道:「請兩位皇太后早下『明發』,省得再變卦。」

  這倒是他難得有精明的時候,恭王立即附和:「惇王所奏甚是,請兩位皇太后嘉納。」

  「嗯。好!」西太后看著東太后說,「咱們明兒就告訴他們寫旨。」

  於是恭王乘機說道:「奉迎梓宮回京的日子一定,大大小小,該辦的事兒都得趕緊動手,只怕辦事的人還不夠,是不是可以添派惇王為恭理喪儀大臣,請兩位皇太后聖裁。」

  「自然可以呀!也該這麼辦。」東太后很快地說,「當時看名單,我就納悶兒,心裡說:怎麼沒有五爺的名字呢?妹妹,」她以徵詢的語氣,轉臉又說,「我看,咱們把五爺的名字添上吧!」

  「噯,就這麼說了!」

  惇王似乎一下子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?於是醇王低聲提醒他說:「五哥,謝恩!」

  「是,是!」惇王慌忙站起來,擄一擄馬蹄袖,搶上一步,垂著手請了個極漂亮的安,口稱:「臣奕誴磕謝……」

  「行了,行了!」東太后隨即攔阻,「不用磕頭了!」

  惇王到底還是磕了個頭,這禮數恭謹,也是正道,但轉過身來,卻又向恭王兜頭一揖,那就弄得大家都詫異了。

  恭王忙不迭地避開:「五哥,你這,這是怎麼說?」

  「老六!多蒙保薦,承情之至。」惇王有些激動地說:「咱們倆是親弟兄,你可別聽外人的閒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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