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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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除了尊敬皇后以外,你還要保護皇后,這件事不容易!懿貴妃將來一定要想爬到皇后頭上去,你要想辦法制止。但是,她也該有她一份應得的名分。」皇帝停了一下,很吃力地又說:「我一時也說不清,總之要防著她,可也別太過了!」 這是顧慮及于懿貴妃成為太后以後,可能弄權,所以特賦肅順以防範的重任。其實就是皇帝不作此叮囑,肅順只要一日權柄在手,也必定照此去做。但此刻皇帝既然提了起來,則正不妨把握機會,問個明白。 「奴才愚昧,有句不知忌語的話,不敢說!」 「你說好了。」 「皇上萬年以後,倘有人提垂簾之議,奴才不知該當如何?」 皇帝點點頭:「我也想到過這個。本朝從無此制度,我想,沒有人敢輕奏。」 這雖不是直接的答覆,但皇帝決不准有垂簾的制度出現,意思已極明顯。自來幼主在位,不是太后垂簾,臨朝稱制,便是特簡大臣,同心輔弼,肅順心想,話已說到這裡,索性把顧命大臣的名單提了出來吧! 略略考慮一下,他還是用迂回的試探方式,「皇上聖明!」他跪著說,「敬天法祖,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。奴才承皇上隆恩,託付大事,只怕粉身碎骨,難以圖報。不過奴才此刻有句話,不敢不冒死陳奏,將來責任重大,總求皇上多派幾個赤膽忠心的人,與奴才一起辦事,才能應付得下來。」 肅順平日的口才很好,這番話卻說得支離破碎,極不得體。好在皇帝懂他的意思,便即問道:「你是說顧命大臣嗎?」 肅順不敢公然答應,只連連地碰頭。 「唉!」皇帝忽然歎了口氣,「這件事好難!」 語氣不妙了,肅順有些擔心,不得不逼緊一步:「皇上有為難的事,交與奴才來辦!」 「這是你辦不了的事。」皇帝搖搖頭又說:「照你看,有那些人可受顧命?」 「此須上出宸顧,奴才不敢妄議。」肅順故意這樣以退為進地措詞。 「說說無妨,我好參酌。」 於是肅順慢條斯理地答道:「怡、鄭兩王原是先朝受顧命的老臣。隨扈行在的四軍機,是皇上特簡的大臣。還有六額駙,忠誠謹厚,奴才自覺不如。這些人,奴才敢保,決不會辜負皇上的付託。」 「嗯,嗯。」皇帝這樣應著,並且閉上眼,吃力地拿手捶著腰。 看見皇帝累了,肅順便請休息。這一席密談,不得不作結束。肅順原來還打算著一兩天以內,皇帝還會有這樣一個安排。繼續再談——應行囑咐的大事,以及皇帝心裡所不能消釋的疑難,顯然還多著,譬如恭王,皇帝對他到底是怎麼個態度?是非要澄清不可的。 但就在第二天——七月十六,皇帝早膳的胃口還很好,到了下午,突然昏厥,等肅順得信趕到,御前大臣景壽和醇王,正帶領太監,七手八腳地把皇帝抬回東暖閣,安置在禦榻上。 景壽是個拿不出主張的人,醇王年輕,初次經歷這種場面,張惶得比什麼人都厲害,所以東暖閣中亂作一團,幾乎什麼事也未做。等肅順一到,大家的心才定了下來。他也無暇細問,第一道命令,是飛召御醫,第二道命令,奏報皇后,並請大阿哥馬上來侍疾。太監們答應著飛奔而去,分頭通知。 其時御醫已得到消息,欒太帶著李德立和楊春,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來,匆匆行了禮,一齊來到禦榻前,由欒太診脈。無奈他自己氣在喘、手在抖,而皇帝的脈又細微無力,所以兩支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,好半天還是茫然不辯究竟。 三位御前大臣都極緊張地站在他身後,等候結果,肅順第一個不耐煩,低聲喝問道:「到底怎麼樣了?」 欒太不知如何回答,李德立說了句:「自然是虛脫。」 「那就照虛脫的治法,快救!不能再耽誤工夫了!」 就這時,欒太算是把脈也摸准了,「是虛脫!」他憂形於色地說,「事不宜遲。先拿參湯來!」 參湯是現成的,小太監立即去取了來,由李德立和楊春親自動手,撬開皇帝的牙關,用金湯匙,一匙一匙地灌。雖沒有即時復蘇,但參湯還能灌得下去,這就很不錯了。 這時欒太已開了方子,「通脈四逆湯」重用人參、附子。 開好了親自送給肅順說:「請中堂過目。」 「不用看了。快去煮藥!」肅順等他把方子交了下去以後,又問:「情形到底怎麼樣呢?」 欒太很吃力地答道:「怕是很為難了!」 「你們要盡力想辦法!估量著還要用什麼藥,趁早說,這裡沒有,我派人連夜到京裡去辦。」 「回中堂的話,」欒太答道,「皇上的病,什麼方子都用到了。這是本源病,全靠……」 「你別說了!」肅順不悅地申斥著,「全靠誰?有了病不就靠你們當大夫的嗎?你不必在這兒糟踏工夫,好好兒跟你的同事商量去吧!」 欒太碰了個釘子,不敢申辯。下來與李德立和楊春商議了一陣,都是一籌莫展,唯有看「通脈四逆湯」的效果如何,才能定進一步的辦法。 就在這時,張文亮抱著大阿哥,飛也似地奔了來。三位御前大臣紛紛出屋迎接,但把大阿哥接是接來了,卻不知跟他說些什麼。大阿哥也不知出了什麼事,只覺得先是一路飛奔,這時又看到所有的人,臉色均與平時不同,心裡不由得害怕,「哇」地一聲哭了出來。 張文亮趕緊去捂他的嘴,哄著他說:「別哭,別哭!在這玩一會兒,咱們就回去。」 「先把大阿哥抱開吧!」肅順吩咐張文亮,「可也別走遠了! 皇上說不定隨時要找大阿哥!」 張文亮答應著把大阿哥抱了到殿后去玩,到天快黑時,還不見動靜。 其時消息已經遍傳,宮內宮外,王公大臣,文武百官,無不以驚疑焦灼的心情,希望瞭解皇帝昏厥以後的詳細情形,但肅順已經下令封鎖消息,甚至就在煙波致爽殿外的朝房中,等著請安問疾的親王,包括「老五太爺」、惇親王,以及睿親王仁壽等等,都得不到一個字的消息,這使得他們在焦憂以外,還有憤怒,覺得肅順的把持,太過份也太可怕了! 唯一的例外是皇后,肅順不斷有消息報告她。在服下「通脈四逆湯」以後,皇帝已經回蘇,但蘇醒與昏迷之間,實在也沒有太大的區別。皇帝脈微無力,一息奄奄,不但無法說話,甚至也無法聽話,心神耗散,僅僅是有口氣而已。欒太提出警告,皇帝這時候需要絕對的安靜,而且不可引起哀傷鬱怒之情,所以一切親人,皆不宜見。 御醫的話,不能不聽,可是肅順也不能不防著皇帝隨時會咽氣,倘或就此一瞑不視,毫無遺言,那就要大費手腳了。但只要皇帝能講一句話,這句話一定于己有利,只是口傳末命,必須共見共聞,所以他要留著醇王和景壽,做個見證。景壽沒有那麼多心思好想,醇王的想法卻與肅順多少相同,知道這一刻關係重大,必須密切注意著皇帝有什麼話留下來?因此三個人守在禦榻面前,一步都不敢離開,把外面所有在等候消息的人都忘掉了。 終於還是景壽想了起來,「六哥!」他悄悄拉一拉肅順的袖子:「大阿哥平常這時候都該睡了,先讓張文亮把他送回去吧!」 「對了!」肅順隨即叫人去通知:「把大阿哥送回皇后宮裡。」 大阿哥早就睡著了,張文亮抱著送到了皇后宮裡,其時已經天黑,而煙波致爽殿外朝房裡的幾個親王,以及在軍機直廬待命的軍機犬臣,看見此時還無消息,斷定皇帝已屆彌留之時,就越發不敢走了。 終於,皇帝能夠轉側張眼,開口說話,「我不行了!」他的聲音極低,轉臉看著肅順說,「你找人來吧!大阿哥、宗令、軍機、諸王!」 「是!」肅順跪著回奏,「皇上千萬寬心,先讓御醫請脈。」 說著,向外做了個手勢。 站在門口的欒太、李德立和楊春,急忙上前跪安,欒太診了脈,磕頭說道:「六脈平和,皇上大喜!」 「該進點兒什麼了吧?」肅順問道。 「只要皇上喜愛,什麼都能進。」 「倒是有點兒餓了。」皇帝的神氣似乎又清爽得多了,「有鴨丁粥沒有?」 「早給萬歲爺預備了!」敬事房首領陳勝文,跪著說道:「還有皇后進的冰糖燕窩粥,麗妃進的奶卷……」 「奶卷太膩了吧?」肅順問欒太。 「不妨!不妨!只要皇上喜愛。」 「那就傳膳吧!」肅順吩咐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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