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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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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——,」奕劻沉吟了一下,面容肅穆地說:「奴才不敢以私害公。岑春煊跟奴才不和,奴才可不能埋沒他的長處,論到帶兵剿匪,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凱兩個。可是論到威望,袁世凱又輸他一著了!」 「嗯,嗯!」慈禧太后深深點頭,「帶兵就要靠威望!岑春煊是好的,而況兩廣他最熟悉,真正人地相宜。可有一層,剛剛內調,怕他嫌辛苦,不肯再去。」 「這話奴才可不敢苟同了。君命如天命,愛去不去,那裏可以隨臣下自己高興?何況岑春煊受恩深重,更不應該怕吃辛苦!」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就這樣吧!他很忠心的,諒來不會推辭。」 「是!」奕劻答應著,又談了些他項事情,跪安退出。 出宮便回府,對於召對所作的決定,即便是對親信,亦隻字不露。第二天領班進見,首先便提周馥那個電報,只說廣東的情勢凶險,周馥請求派兵,應准所奏,交北洋從速辦理。 「兵是要派的,不過有兵也得有人會帶。」慈禧太后說:「周馥不是帶兵的人,而況年紀也大了。我想還是叫岑春煊到廣東去吧!」 「是!」 就這樣三言兩語,便定了局。在瞿鴻禨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,岑春煊本人更是既驚且怒,錯愕莫名,毫不考慮的上折告病,自請歸田。 這不用說,當然溫旨慰留,上諭中說:「岑春煊奏,懇請收回成命,另簡賢員一折,岑春煊病尚未痊,朝廷亦甚廑念。唯廣東地方緊要,現在廉欽等處均有土匪滋事,潮州府屬之饒平縣境,竟有聚眾戕官重案,周馥恐難勝任,非得威望素著,情勢熟悉之人,不足以資鎮懾。該督向來辦事認真,不辭勞怨,前在該省籌防一切,深合機宜,是以特加簡畀,務當迅速赴任,通籌佈置,安良除暴,消患未萌。該督世受國恩,當此時事艱難,自應力圖報稱,勉副朝廷惓懷南服,綏靖巖疆之意,毋得再行固辭。」 此外又賞了十天假,在岑春煊來說,面子十足,不便再鬧意氣,否則就會自討沒趣。不過他當然亦不甘於就此離京,一天一個摺子,痛陳時政,字裏行間,夾槍帶棒地將他看不順眼的人,冷嘲熱諷,方帶著北洋新軍將領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輪南下,先到上海,再到廣州。 *** 當岑春煊離京時,趙啟霖亦方在摒擋行裝,預備回湖南先住一陣再說。凡是言官因彈劾權貴而落職回鄉,是件最出風頭的事,朝士識與不識,大都會設宴餞行,甚至饋贈路費。離筵往往設在松筠庵——楊繼盛的祠堂,是御史經常聚會之處。 這一次公餞趙啟霖,卻不在松筠庵,而在陶然亭附近的龍樹寺。此寺以一株極古的龍爪槐得名,張之洞當翰林時,最喜歡在這裏作文酒之會。有一年與潘祖蔭聯名作東,大會名士,作詩作到下午四點鐘,還不見開席,餓火中燒的客人,忍不住索食。兩位主人,面面相覷,不知從何說起?原來潘祖蔭以為張之洞預備了,張之洞則以為潘祖蔭必亦預備了,結果誰也沒有備飯。荒陂冷寺,由於這個轟傳九城的笑話才大大地出名,常有騷人墨客的足跡。 這天的主人是民政部參議汪榮寶。當客人到達時,壁間已貼了一張詩箋,題目叫做「贈別」,下面署名「袞甫」,正是汪榮寶的別號。 這自然是贈別趙啟霖的詩,共是兩首七律: 「城闕陰陰白日傾,滄波渺渺客心驚。濁醒一石難成醉,雄劍中宵尚有聲!虎豹自依天咫尺,蕙蘭寧怯歲崢嶸?長吟徑度桑乾去,萬樹鳴蜩送汝行。 緪瑟高堂曲未同,明燈離席思難窮。豈期並世聞鳴鳳,長遣行人惜逝騤,左掖花枝迷夜月,洞庭木葉起秋風。天書早晚思遣直,何處山幽問桂叢。」 客人看了,少不得有所評論,也有人覺得是個大好題目,很可以步韻寄意。其中有個侍講學士叫惲毓鼎,正在漫步構思時,忽然有個人在他耳邊叫一聲:「老爺!」 惲毓鼎心無旁騖,不免吃驚,定睛看時,是他的貼身跟班高昇,便即問說:「什麼事?」 「太太打發人來說,有位極要緊的客人來拜,請老爺趕緊回去。」 「是什麼要緊客人?」 「沒有說。」高昇踏前一步,低聲說道:「只知那位客人送了很重的一份禮。」 「喔!」惲毓鼎考慮了一下,決定先行告辭,向主人撒了個謊,說家裏來了常州的鄉親,必得趕回去見面,隨即就坐車走了。 趕回去一看,不由得詫異,客人原是常有往來的世交,此人名叫朱綸,是現任江蘇藩司朱家寶的長子。朱家寶字經田,雲南寧縣人,跟惲毓鼎、趙啟霖都是光緒十八年壬辰科「劉可殺」那一榜的同年,朱綸是捐班的同知出身,工於應酬,夤緣得充考察政治大臣的隨員,敘勞績保獎了一個知府銜,更由載澤的關係認識了載振,刻意奉承,極得寵信,因而一個萬難補缺的知府,得以調到民政部去當員外郎。 朱家父子都很懂得騖聲氣,偶爾也燒燒冷灶,惲毓鼎既是同年,又是御史,當然是逢年過節,送紅包的名單上必有之人。此外,也常有土儀饋贈,每次都是朱綸親自登門致意,「老伯,老伯」地叫得非常親熱,所以惲毓鼎對他亦頗有好感。 等朱綸剛請過安,惲毓鼎便向聽差發脾氣:「明明是朱大少爺,怎麼說是不熟識的生客?真正混賬!」 「老伯,老伯!」朱綸急忙解釋,「是小侄的不是,特意叫貴介不要說破,因對——,」他賠笑說道:「小侄有下情稟告。能不能容小侄書房伺候?」 「喔,喔!」惲毓鼎有點明白了,「當然,當然。請!」 進書房要經過後軒,只見桌子上堆滿了禮物,有雲南宣威火腿、吉林人參等,地上還堆著五十斤壇的花彫四壇,不言可知是朱綸送來的。 「這是朱大少爺送的嗎?」惲毓鼎特意問一聲。 「不中吃!」朱綸搶著回答:「請老伯不要見笑。」 「太破費了!太破費了!」惲毓鼎一迭連聲地說。心裏有點嘀咕,知道朱綸有所求而來,而又決不是請「大筆一揮」,作篇壽序什麼的,否則不必摒人密談。 果然!到了書房裏,關上房門,朱綸開門見山地說:「小侄是銜了振貝子之命,特地來求老伯主持公道的。」 「喔!這——」惲毓鼎吸著氣說:「為王公親貴主持公道,這,我還差幾年道行。」 「老伯太客氣了!老伯一枝筆,橫掃千軍誰不佩服?」朱綸放低了聲音說:「有個稿子,請老伯過目。」 惲毓鼎接到手裏,入目便覺心驚,只見案由是:「奏參樞臣,懷私挾詐,請予罷斥。」有「樞臣」的字樣,而又是載振所託,當然指瞿鴻禨。惲毓鼎心想,這一棒子過去,倘或打對方不倒,反彈過來,自己一定頭破血流。 這樣想著,便先不看下文,抬頭問道:「樞臣指誰?」 「老伯看下去就知道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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