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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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楊翠喜這樣子不聽話,到得醇王跟孫中堂問的時候,她如果不按商量好的說法說,那漏子就大了!」 「不會,不會!她不能跟自己過不去。總而言之,兩位的差使,打這兒起就算交了!在天津逛逛,樂個一兩天,舒舒服服回京。」 聽得這麼說,潤昌越發放心。回到客棧,取出三千兩銀票,交到恩志手裏,自己實收一萬二,還贏得了恩志的連聲道謝,自是躊躇滿志,得意極了! 「找點樂子吧?」他向恩志說。 「都說天津的侯家後,賽似京裏的八大胡同。」恩志縮著脖子笑道:「咱們瞧瞧去!」 「那得人帶路——」 「用不著,用不著!」恩志辦事很老實,唯獨花街柳巷,內行得很,「有人帶,就不好玩兒了,自己摸著去才有趣。」 潤昌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。走出房門才想起,身上揣著一萬多銀子的銀票去逛窯子,這件事危險得很。萬一讓剪綹的扒了去,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,若要問到那裏來的這麼一大筆錢?更是無辭以對。 「你等等!」潤昌回到自己屋子裏,打開箱子,將整把銀票塞在箱底,只帶了百把兩銀子在身上,但自信到侯家後已是闊客了。 安步當車,一路問,一路逛,很容易地找到了侯家後,果然熱鬧非凡,但如說可與八大胡同相提並論,卻又未必。 不過,有一樣花樣是八大胡同所沒有的,有公然聚賭的寶局子。潤昌一聽「沙啷啷」骰子響,手心就癢了。 「等一等!」他拉住恩志,「等我進去看一看!」 「算了,算了!」恩志的興頭不在此,不肯進去,「已經發了一筆橫財了,不會有第二筆。走吧!」 「不!」潤昌抬頭一看,對面就是一家妓院,名叫「梨香院」,便即用手一指,「你先去『開盤子』,我一會就來。」 恩志無奈,只好「單嫖」去了。潤昌精神抖擻地,昂然直入。初進大廳,黑壓壓的一片人頭,還不瞭解情形。稍微站一站,就弄清楚了,是一桌寶,兩桌牌九,他毫不考慮地,往牌九桌邊走去。 推莊的是個大胖子,穿一件油光閃亮的緞子裌襖,胸前拴一根有小手指這麼粗金錶鏈,面前銀票、銀元一大堆,只是在嚷:「快押、快押,別蘑菇!」 見此光景,潤昌且不出手,看了兩把,覺得下門不壞。此念一動,想到那一萬兩千銀子,頓覺膽粗氣壯,往口袋大把一兜,將銀票都抄在手裏,捏緊了往下門一丟,嘴裏說一聲: 「春天不開路!」 這是來了豪客了,大家都抬頭來看,潤昌聲色不動,只望著莊家。 莊家將銀票稍微撥了一下,沒有說話,往桌面上撒骰子,是個九點,拿起頭一把牌,就往外一翻,漆黑一片,立刻引起一片笑聲。「黑鬼子抗洋槍!」上門有人說:「有點子有錢。」 翻出來是八點,天門兩點,下門看牌的那人,不大爽脆,先翻一張,是張長三,再翻一張,是個長二。這下輪到莊家笑了! 「別吃別!」他說:「有這『春天不問路』的一注,配過有餘。」 潤昌臉上訕訕地,好不得勁,唯有轉身就走,想想實在有點不服氣,到得梨香院,卻又折回客棧,開箱子取了一千兩銀票再來賭。 越賭火越大,每到他將近翻本,打算歇手時,必定連輸三注,想走不可,送光為止,這樣一連回了客棧四次,自己都不大記得輸了多少了。 第五次回客棧,正把箱子來開,聽得門口有人在說:「我的老爺子,你倒是怎麼回事啊?」 回身一看是恩志,他在梨香院等得不耐煩,到寶局子又找不到潤昌,心裏很不放心,才趕了回來,果然把人找到了。 「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呢?」恩志看著他的手說:「怎麼著,你還要去賭啊?」 「我再去一趟。」 「你輸了多少了?」 「我輸——」潤昌猛然會意,不能說實話,「沒有輸,沒有輸。就一百兩銀子,玩了好半天。」 「沒有輸就算了。辛辛苦苦來一趟,何苦?」 潤昌不便再堅持,狠一狠心,斬斷了想賭的念頭,將銀票仍舊塞回箱子裏。 到得就寢時,關起房門,細細點數,說來正巧,剩下的不多不少,恰恰三千兩正。 「命也!運也!」潤昌反倒睡得著了。 *** 傳詢楊翠喜等人的第二天,醇王與孫家鼐便即會銜復奏,一切都如在天津的安排。慈禧太后看完摺子,連同載振自請開缺的奏摺,一起發交軍機。 奕劻看完,自感欣慰,心裏在思量,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載振可望保住原職了。那知瞿鴻禨有不同意見,認為言官固可聞風言事,但不能摭拾浮言浪語,污蔑親貴,此風不可再長! 奕劻當然不便為趙啟霖說話,只好請旨辦理。慈禧太后卻深知其中的妙用,乘機要裁抑奕劻的勢力,便即說道:「趙啟霖除非不處分,要處分就該革職。」 奕劻不作聲,瞿鴻禨答一聲:「是!」 「先擬旨來看。」 於是將原折及慈禧太后的意思,告訴了「達拉密」,引敘原文,擬成一道上諭: 「前據御史趙啟霖奏參新設疆臣夤緣親貴一折,當經派令醇親王載灃、大學士孫家鼐確查具奏。茲據奏稱,派員前往天津詳細訪查。現據查明楊翠喜實為王益孫即王錫瑛買作使女,現在家服役。王竹林即王賢賓,充商務局總辦,與段芝貴並無往來,實無措款十萬金之事,調查賬簿,亦無此款,均各取具親供甘結等語。該御使於親貴重臣名節所關,並不詳加查訪,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,任意污蔑,實屬咎有應得。趙啟霖,著即行革職,以示懲儆。朝廷賞罪黜陟,一秉大公,現當時事多艱,方冀博採群言,以通壅蔽,凡有言責諸臣,於用人行政之得失,國防民生之利病,皆當剴切直陳,但不得摭拾浮詞,淆亂觀聽,致啟結黨傾陷之漸,嗣後如有挾私參劾,肆意誣罔者,一經查出,定予從重懲辦。」 旨稿送到奕劻手裏,頗有侷促之感。他這個親王與眾不同,別人是襲祖父的餘蔭,安享尊榮,他是打過滾來的,由疏支的輔國將軍、晉貝子、貝勒,而爬到郡王,再進而親王,什麼炎涼世態,險巇人情沒有經過?因此,他的長處就在有自知之明,輿論對他們父子的批評,完全明瞭。上諭煌煌,固然可以遮外省的耳目,但輦轂之下,防民之口,有如防川,必有人為趙啟霖大大地不平,而況有岑春煊在,豈能默爾而息? 看來難安於位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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