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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說著,潤昌替他叫來四個菜一個湯,另外帶一瓶玫瑰露,恩志強打精神,坐下來喝了兩口醋椒魚湯,覺得很受用,胃口慢慢地開了。

  「你別客氣,我是吃了飯回來的,陪你坐坐。」潤昌問道:「你這趟來,醇王是怎麼交代你來的?」

  這讓恩志很難回答。原來他是醇王府屬下的護衛,當差頗為謹慎,載灃特意派了他這個差使,說是「調劑調劑」他。載灃說話,固然辭不達意的時候居多,恩志也太老實了些,連「調劑」二字都不甚明白,只好向同事去請教。

  同事告訴他,這是醇王挑給他一個好差使,此去查案,不管是什麼人來接待,必然會送個紅包。至於紅包的大小,要看他自己的做法。那同事又教他,凡事刁難,讓人家覺得他不好對付,自然就會大大的送個紅包。

  然而,恩志卻又不懂如何刁難,只得抱定宗旨,亂找麻煩,這話自不便對潤昌說,但又覺得此人不錯,不忍欺他。想來想去,只好說一句老實話。

  「王爺說,這趟派我出來,是『調劑調劑』我。」

  一聽這話,潤昌喜在心頭,表面上仍舊平靜地問:「那麼,您老兄打算要個什麼數目呢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恩志答說:「千兒八百的,總該有吧!」

  潤昌益喜,也益發冷靜,想了好一會說: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,上頭派了我這個差使,也是為了調劑調劑我,不過千兒八百不行。」

  「你想要多少呢?」

  「我想要他五千銀子,咱們倆對分。」

  恩志大為興奮,卻又遲疑地問道:「行嗎?」

  「一定行,也許還能多摟幾文。不過,你一切得聽我的。」

  「行!」恩志答應著,大大地喝了口酒。

  就這樣,輕易地將恩志擺佈得服服貼貼。第二天上午,兩人由世壽陪著到了商務局,便由潤昌一個人出面打交道。

  對方一共三個人,穿的都是便衣,問起來卻都有前程。王竹林是三品的候補道,充當商務局總辦,亦算管著直隸的一個衙門,所以潤昌很客氣地請他對坐談話。

  「竹翁的台甫是?」

  「賢賓。」王竹林答:「聖賢的賢,賓客的賓。」

  「竹翁的本業呢?」

  「做鹽。」

  「長蘆鹽商闊得很——」

  「不,不!」王竹林急忙分辯:「現在大不如前了,餬口而已。」

  「不必客氣!」潤昌又問:「平時跟段香巖有沒有往來?」

  「認識,沒有往來。」

  「那麼,怎麼說你替他籌了十萬銀子,送慶王作壽禮。」

  「那是那班都老爺,吃飽了飯沒事幹,瞎造謠言。」王竹林答說:「本局每年的入款不過七千多銀子,勉強夠開銷,那能籌十萬銀子送人。而況,公費支銷,也不是我一個作得主的。」

  「還有誰?」

  「本局的商董一共七個人。」

  「都在這裏沒有?」

  「商董開會才來,只有一位兼協理的寧世福在這裏。」

  「那就請這位寧協理來談談。」

  這寧世福捐的是個候補知府,若論官位,比潤昌還高,不過既然穿了便衣來,便是自居於商人之列。他的態度很謙恭,而且也會說話,提到十萬銀子,臉上有極詫異的表情。

  「十萬銀子?」他說:「不但未見,連聽都沒有聽說過。」

  「也許你不知道。」

  「不會的!王總辦遇事都要跟我商量。再說,十萬銀子,既不是我出,也不是王總辦出,那就一定是商家分攤。請潤二爺仔細打聽,不難水落石出。」

  「是的,我要仔細打聽。」

  「喏!」寧世福指著外面說:「剛才那位姓鄭的,開著一家銀號,專門兌錢,一天進出七八萬,是個大買賣。潤二爺不妨先問問他。」

  「好!」潤昌說道:「我先問句話,福翁,你們在局的商董,可能共同具結。」

  「當然!」寧世福問:「這個結怎麼寫法?」

  「只說並無為段某某籌措十萬金之事,就可以了。」

  「那好!我馬上就辦。」

  於是,一面由寧世福去具結,一面由潤昌找了預先安排好的錢商鄭金鼎來問話,答語與王竹林、寧世福所說,大同小異。

  「既無其事,可以不可以具結?」潤昌說道:「不是你一個人,天津的大商家公同具個結。」

  「這——」鄭金鼎遲疑著,面有難色。

  「可以,可以!」王竹林趕緊接上來說:「我是商務局總董,事情又與我直接有關,我來找各大商家具結。」

  要具結方便得很,商務局平時常為各商家有所呈請,或者辦什麼報銷,刻有一大批圖章,蓋上就是。麻煩的是案內人證,均須進京,聽候面質,其中楊翠喜忽然膽怯,不肯拋頭露面,事情成了僵局。

  「不要緊!」世壽向潤昌拍胸擔保,「一定讓兩位交得了差。」

  「這不是我們交得了差交不了差的事,是她自己的禍福所關。」潤昌又說:「照這樣子,我們另有件事放不下心了。」

  「請教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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