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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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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多謝振大爺誇獎。」楊翠喜站起身來,走到載振身邊,提壺替他斟滿了酒。 「你敬振大爺一杯!」段芝貴說。 「是!」楊翠喜拿起載振面前的酒,一飲而盡,接著又斟滿,方始說一句:「振大爺請。」 那細瓷酒杯邊沿,留著濃艷的朱痕,載振毫不遲疑地,連酒帶楊翠喜的口脂,一起吞入喉中了。 這時已有聽差端來一張方凳,楊翠喜在王錫瑛手勢暗示之下,坐在載振的身後,低聲問道:「振大爺是那天到的?」 「今天剛到。」載振半側著身子跟她答話,同時開始細細打量。 在載振眼中,楊翠喜佔得三個字:黑、白、活。黑的是眉髮,白的是皮膚,活的是眼睛。想到她在《小放牛》中的身段,嬝娜腰肢,靈活非凡,不由得便湧起無數綺念,竟有些心跳氣喘了。 老於花叢的段芝貴,能從他的眼裏看到心中,隨即說道:「貝子只怕有點兒倦了。這裏另外備有休息的地方,很隱秘的。」 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,但很清楚,載振會意欣然。「是有點兒倦了。」他說:「能略微躺一躺最好。」 「是!我來引路。」 於是段芝貴引著載振離席,楊翠喜起身目送,「臨去秋波那一轉」在載振心中便彷彿聽得她在說:「大爺先請,我馬上就來。」 *** 這是特為佈置的一間臨時藏嬌之處,一個小小的院落,南北相對,各有三間平房。南屋漆黑,北屋卻是燈火通明,掀開棉門簾,暖氣撲面,滿室如春,立刻就覺得皮袍子穿不住了。 「好暖和!」載振四面看了一下,感覺屋中似乎少了一樣東西,想一想才記起,北方入冬,沒有一家不生火爐的,只要一進屋就看得見,唯獨此屋不然,所以他奇怪地問:「爐子生在那兒啊?」 「沒有生爐子。」段芝貴說:「是用得洋人的法子,安上暖氣管子,比爐子來得乾淨,也沒有火氣。」 「喔!」載振問道:「暖氣從那兒來呢?」 「外面用鍋爐燒水,用管子把熱氣接進來就是。」 「這好!」載振毫不思索地說道:「府裏也得裝。香巖,這件事,就託你了。」 「是!馬上就辦。貝子請裏屋坐。」 段芝貴一面說,一面掀開西屋的門簾,一個梳著條長辮子,約莫十八九歲的丫頭,當門請了個安,笑吟吟地喊一聲: 「振大爺!」 載振的感覺立刻又不同了,似乎到了八大胡同第一流的滑吟小班裏。跨進去一看,靠裏擺一張大銅床,衾枕俱全,床前是梳妝台,對面壁上懸著一堂屏條,題名《四美圖》,是乾嘉時仕女名家改七薌的手筆。靠窗擺一張條案,不過上面不是花瓶、香爐之類的陳設,而是乾濕果子、各種洋酒。此外屋子正中還有張通稱為「百靈台」的獨腳圓桌,雖是紫檀大理石的桌面,但摸上去濕潤如玉,自然是因為有暖氣管子的緣故。 「她叫錦兒。」段芝貴指著丫頭對載振說「讓她招呼吧!我不打攪了。」 「費心,費心!」載振說:「我息一會就出去。」 「請貝子儘管休息,外面我會安排,就說貝子已經回行館了。護衛隨從,我亦會好好招呼,不必讓他們等了。到時候,我親自送貝子回去。」 「那可是再好也沒有!」載振再一次拱手道謝:「一切費心,領情之至。」 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段芝貴請安回禮,然後退後兩步又關照錦兒:「你可好好招呼。」 「是!」錦兒答應著,轉臉說道:「振大爺,寬寬衣吧!」 「對了!」載振說道:「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來。」 達官貴人出門,照例有貼身聽差,攜著衣包,以便飲宴時換著便衣,如逗留時間較長,或者「三、九月,亂穿衣」的天氣,攜的便衣還不止一套。至於載振之流的頭號紈袴,半天作客,要帶個大衣包,因為不定玩什麼,譬如興致來了,粉墨登場,戲眼裏面就得看天氣襯緊身的短衣,就是不玩什麼,文文靜靜地飲酒談心,到了時候,也得換套同樣質料的衣服,顏色、花樣粗看無異,細察才知不同,譬如「歲寒三友」的花樣,梅花必已由蓓蕾變為盛開。這也是「擺譜」,不過擺在暗處,就比明擺更透著高一等了。 段芝貴辦這趟差,是有整套佈置的,載振的衣包早已取來了,錦兒伺候著為他卸去紫貂「臥龍袋」狐嵌皮袍,換上一套裌襖褲,外罩一件極薄的絲綿袍。更衣既罷,滿身輕快,載振走到條案邊,親自倒了半杯白蘭地在敞口的水晶大酒杯中,雙手捧著,一面搖晃,一面慢慢吸飲,視線卻只隨著錦兒的身影在轉。 「你今年多大了?」 「一過年就是整數了!」錦兒答說,同時轉過身來。勢子太猛,長長的辮子一甩,幾乎打著載振的眼睛。 「這麼說,今年十九。」載振問道:「可有了婆家?」 「不知道。」錦兒的聲音很低、很快,而且又回身去做事了,抹淨百靈台,安設杯筷,共是兩副。 「怎麼?」載振笑著問:「錦兒,你打算陪我喝喝酒?」 「錦兒那有這個福氣。」 「我看你長得很體面,是挺有福氣的樣子,我替你做個媒好不好?」 說著,載振一手將她拉過來,一手放下酒杯,便去摸她的臉。錦兒掙扎著,但只是用手護著她的頭髮,怕碰毛了。 「你乖乖的,讓我香一個。」載振抓著她的弱點威脅:「不然,我弄亂了你的頭髮!」 錦兒無奈,閉著眼,撮起嘴唇,讓他親了一下,然後一躍而起,遠遠躲開。 載振哈哈大笑,從荷包裏摸出一枚金錢,揚一揚說:「來!給你。」 錦兒遲疑了一下,終於走了過來,載振拉住她的手,把金錢塞在她手心裏,沒有再囉嗦。 「是金的不是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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