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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從同治登基以來,由親貴領軍機,已成牢不可破的慣例,奕劻如果被逐,接手的當然亦是什麼親王,或者郡王。但環顧親貴,不是老邁昏庸,便是年輕識淺,只有肅親王善耆,勉強可算大器,但支派太遠,而且過於接近漢人,亦難中慈禧太后的意。看來,奕劻還可在夾縫中苟延幾時。

  「就為難得有人能接替,所以暫安現狀,事情也許會有突變。」徐世昌放低了聲音說:「西林的意向很難測。」

  「西林」是指岑春煊,自從奉旨由兩廣調雲貴,頗有人勸他告病,而岑春煊在表面上擺出忠君愛國的姿態,慨然表示:「世受國恩,雖天南地北,何處不是報恩之地?」照常辦理移交,準備赴新任。

  但暗底下,但卻另有打算。因為瞿鴻劻早有信告訴他,調任非出兩宮本意,是奕劻與袁世凱的陰謀。岑春煊心想,果真到了雲南,天高皇帝遠,交通又不便,想見慈禧太后一面都難。因而以就醫為名,到了上海,想找個機會,突出不意地到了京裏,宮門請安,慈禧太后自然即時召見。只要爭取得這樣的一刻,他決定當面痛劾奕劻,將奕劻扳倒了,就是袁世凱的靠山已倒。

  這番算計,多少已在袁世凱估量之中,所以岑春煊在上海的一舉一動,都有袁世凱的密探,隨時用密電報告北洋。原以為岑春煊會跟革命黨人接近,所偵探的目標,亦放在他交遊的情形上面,如今由徐世昌的話,袁世凱被提醒了,不由得失聲問道:「莫非瞿子玖還有援引他入樞的妄想?」

  「也不能說是妄想。以西林所受慈眷之隆,這不是不可能的事。而況,軍機一向是五位,如今還差兩個位子在那裏。」

  袁世凱聲色不動地想了好一會,說一句:「非動手不可了。」

  「最好,你能跟慶王先談一談。」

  「那當然!不過此事非世伯軒協力不可。這趟回京,請你替我格外致意。」

  袁世凱所說的「伯軒」,就是新任軍機大臣世續,徐世昌點點頭說:「當然,當然!」

  就在這時候,聽得簽押房外面的走廊上,有人高唱:「振貝子到!」

  袁世凱與徐世昌相將出迎,只見載振由段芝貴陪著,神色閒豫地走了進來,他一見了袁世凱的面便問:「四哥,我去看了你的馬了,都不怎麼樣嘛!」

  他們是奉了奕劻之命,換過蘭譜的,不過,載振雖可稱袁世凱為「四哥」,而袁世凱卻不敢托大,載振字育周,便以「育公」相稱。

  「育公!」袁世凱答說:「你要好馬容易!只不知你愛什麼樣兒的馬?是要快,還是穩,或者樣子好看?」

  「要樣子好看。」

  「那得洋馬。」袁世凱問:「給你找四匹,夠了吧?」

  「夠了!不過得要一個顏色。」

  「好!棗騮,還是菊花青?」

  「要全白的。」

  「育公,」徐世昌插嘴相勸:「全白的四匹,即是所謂『純駟』,太招搖了!我看不必吧!」

  「是的。」袁世凱也勸:「如今台諫上遇事生風,喜歡說閒話的人很多,不必招這個麻煩。」

  載振也醒悟了,「純駟」乃王輦所御,上次到日本看博覽會,正逢明治天皇閱兵,騎的也是一匹白馬。不過話雖如此,卻仍有點賭氣的意味:「那就全黑的好了!」他說。

  「好!好!全黑四匹。等育公你從關外回來,就可以帶進京了。」袁世凱接著問段芝貴:「香巖,晚上怎麼樣?」

  「都預備好了。」

  袁世凱點點頭,轉臉向載振說:「育公,我先得跟你聲明,回頭我跟菊人陪你吃飯,吃完了,我跟菊人先走一步,讓香巖陪你好好玩兒。行不行?」

  載振明白,袁世凱是有他與徐世昌在座,未免拘束,所以特意避開。其實,他亦希望如此,只是「不敢請耳」!所以立即笑嘻嘻地答說:「四哥還跟我客氣什麼?回頭你跟菊人有事,儘管先請!」

  ▼第八章

  盛筵未半,戲也只聽了兩出,袁世凱與徐世昌便相偕辭去。為了尊重載振的身分,袁世凱事先吩咐:總督動止的儀注,諸如「站班」、「鳴炮」一律不用。到得載振面前,彎著腰低聲說了兩句客氣話,悄悄退下。載振反客為主,直送到滴水簷前,經袁世凱再三辭謝,方始轉身回座。

  時間拿得很準,等袁世凱一走,孫菊仙的一齣《上天台》已到尾聲,接著便是楊翠喜的《三本虹霓關》,一出場便向載振飛了個媚眼,到得與王伯黨眉來眼去時,眼風亦總照顧著台下首座的貴人,將載振看得停杯不飲,眼都直了。

  見此光景,段芝貴與「忝陪末座」的王錫瑛作了個會心的微笑,隨即又向貼身聽差作了個手勢,抬來一籮筐簇新的龍洋,五十枚一封,共計四十封。

  戲一完,載振鼓掌喝采,段芝貴便大聲宣佈:「振貝子放賞!」

  語聲一落,四名穿藍布大褂,戴紅纓帽的聽差,將籮筐飛也似地抬到台前,立即動手拆開龍洋的封皮,往台上一撒,但見銀光耀眼,滿台響聲,「嘩啦、嘩啦」地響過好一陣,方始住手。

  其實,響得雖熱鬧,只拆了十封,段芝貴便又高聲說道:

  「振貝子吩咐,再賞楊翠喜五百兩!」

  於是響聲又起。這齣戲的腳色與文武場面已一字排開,等放賞完了,就在台上請安,打鼓佬扯開嗓子高喊:「謝賞!」

  等清檯面,撿完了一千個銀洋,楊翠喜已卸了裝,由王錫瑛陪著,單獨來謝載振。

  「謝謝振大爺!」楊翠喜一面盈盈下拜,一面說道:「你賞得太多了!」

  「不多,不多!」載振笑道:「你唱得實在好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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