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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就這樣,仍然遭到極大的阻力。首先是王文韶,說到廢科舉,認為從此將失盡天下士心,而且亦必然埋沒真才,所以痛哭流涕地以去就力爭。其次是瞿鴻禨,亦頗不以此舉為然。無奈負海內清望,作為士林魁首的張之洞極力主張,結果還是如此「量為變通」地下了明詔。只是為恐激起反感,不但上諭中加強撫慰的語氣,辦法中亦仍留下許多遷就之處。而因為如此,大家都還存觀望之心,認為八股可廢,科舉是決不可廢的。

  如今聽得皇帝指責,袁世凱自亦有話分辯:「臣的原奏,本就說過,『科舉一日不廢,學校一日不興,士子永無真實之學問』,至於分科遞減,是不得已之計。自上年十一月頒詔,將近一年工夫,臣虛心體察,方知科舉一日不停,士子都有僥倖中式之心,學校決無大興之望。伏惟皇太后、皇上宸衷獨斷,頒賜明詔,毅然廢除科舉,國家才有富強之望。」

  這番慷慨陳奏,皇帝頗為動容,無奈他作不了主,所以保持沉默,讓慈禧太后去作裁決。

  「八股廢了,我很贊成,科舉要廢,我亦贊成。人才固然要科舉中出來,不過科舉並不是培植人才的好辦法。有些人那怕中了狀元,像崇綺,心地仍舊不大明白,擔當不了大事。不過幾百年下來的制度,也很鼓勵了有志氣肯上進的人,如說立時立刻,要廢就廢,這對民心士氣很有關係。我看,」慈禧太后很婉轉地說:「還得緩一緩,看一看,慢慢商量著再說。」

  「是!」袁世凱很見機地,「臣亦是一時之見,未必全對。皇太后唯恐廢科舉影響民心士氣,臣當細心考查,另行奏聞。」

  「對了!你一方面多考查考查,一方面跟張之洞他們好好商量。」

  「是!」

  等了一會,慈禧太后再無別話,皇帝便說:「袁世凱,你跪安吧!」

  ▼第五章

  回到北洋公所,已有盈門的訪客。以前李鴻章督直時,每次進京寄寓賢良寺,亦有這樣的盛況,所不同的是訪客的身分。李鴻章自同治十三年文華殿大學士去世,接替了他的殿閣,即為內閣首輔,而且既是中興勳臣,又是翰苑前輩,所以紅頂花翎的賓客,無足為奇。

  這一層上頭,是袁世凱無論如何比不上的。他的訪客,不是京堂,便是道員,尚書侍郎大致都是前輩,聽說他來了,充其量派名聽差持名刺致意而已,翰苑中人,更是絕無僅有。較之李鴻章當年,相形遜色,自不待言。不過,這也有好處,那些來訪的京堂、道員,大致不是謀差,便是託事,可以不見,見了亦只是三五句話,便可打發。

  但有位訪客,卻是不能不見,而且一見便有談不完的話,那就是外務部會辦大臣,兼內務府大臣的那桐。

  「聽說一到就叫起。」那桐笑著恭維:「四哥的簾眷,可真是越來越隆了。」

  「得,得!琴軒!」袁世凱撇著京腔說:「你可別給我念喜歌兒了!一到就叫起,可不是好事。」

  「談了些什麼?」

  「談張季直給我的一封信——」

  聽不到幾句,那桐的臉上,笑容盡斂,袁世凱本就疑心其中有文章,見此光景,越覺所疑不虛,因而亦就纖細不遺地,將慈禧太后問及此事的經過,都說給他聽。

  「必是瞿子玖給你下了藥了!」那桐用低沉的聲音說:「四哥,你可得留點兒神,有兩件事,很有人在議論。」

  「那兩件?」

  「一文一武!文的是你跟張香濤主張廢科舉,張香濤的火候夠了,別人不敢拿他怎麼樣。你可犯不著得罪王夔老、瞿子玖他們。」

  「原來瞿子玖也是主張維持科舉的?」

  「當然囉!不然那裏來那麼多門生、小門生?」「啊,啊!原來如此!」袁世凱恍然有悟,接著又問:「一武呢?說我練兵太多?」

  「對了!練兵就要費餉,自然有人不高興,有個說法很可怕,說是內輕外重,尾大不掉!」

  袁世凱矍然而驚,「這是瞿子玖的說法?」他問。

  「你不用問是誰的說法!反正上頭能聽得到。」那桐又說:「瞿子玖上次雖碰了個大釘子,簾眷未衰,所以毫無怯意,仍舊跟岑三很近,幾乎每半個月就有信件往來。」

  袁世凱只點點頭說:「琴軒,你是知道我的,忝在北洋,我的責任很重。如今別的不必說,只說日俄開戰這件事好了!」

  袁世凱頓一下,繼續說:「兩幫混混,在人家家裏打得一塌糊塗,作主人的倒說『嚴守中立』,這不是笑掉人大牙的話嗎?為了所謂『守中立』,我不知道費了多少事,為的是希望日本勝了,東三省還有物歸原主的希望,倘或俄國勝了,咱們就撤到山海關也還不知道守得住守不住。那時候練兵就不止一鎮、兩鎮了!」

  「我知道你的苦心,可是別人不知道。練兵要籌餉,四哥,」那桐規勸著,「你也別太自討苦吃。」

  「我何嘗願意自討苦吃?時勢所逼,只有盡力而為,兵我是得練。」

  「餉呢?」那桐說道:「你可不比李文忠那個時候。」

  「有土斯有財的道理是這樣的。」袁世凱說:「如果兩江、兩廣在咱們自己手裏,我怕什麼?」

  「兩廣?」那桐吐一吐舌頭,「你不怕岑三跟你拚命?」

  「別人怕岑三,我不怕他。」

  「啊!」那桐突然說道:「我想起來了,我給你做個媒如何?」

  「給我做媒?」袁世凱愕然。

  「你看我,」那桐失笑了。「說話都說不俐落了。我給府上做個媒,一個是人家看中了你的一位少君,一個是我聽人說起,似乎門也當,戶也對!」

  「是那兩家高門?」

  「先說看中五世兄的,不是外人,是陶齋。」那桐問道:「莫非他沒有在你面前提過?」

  「原來是陶齋。」袁世凱得意地笑道:「他的眼力真不壞!」

  原來袁世凱這時已有五位夫人,六個兒子了。長子克定,字雲台,是元配於夫人所出。次子克文,三子克良同母,就是袁世凱的三位「高麗太太」中的第二位金氏,在姨太太中是第三位。另外兩位「高麗太太」,一姓白,生子克權,排行第五;一姓李,生子克瑞,排行第四。大姨太沈氏無出,五姨太楊氏生子克桓,排行第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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